三五五(2/2)
许达嘴上的竹管被取了下来,他脸上两道红痕,不知道被绑了多久。沈书看一眼纪逐鸢,纪逐鸢把竹管丢在地上,就手在武袍上擦净手指,淡道:“昨夜你在公府,都说了什么?”
沈书心头一跳。
许达一边嘴角弯起来,笑意越来越深,嗓音沙哑地说:“我都说了。”他两腮鲜红如血的勒痕随着嘴唇翕动而显得狰狞古怪。
“谁朝你问的话?”
沈书定了定神,今天纪逐鸢照常去了军营,方才才归,如果不是事情已经平息,便是纪逐鸢在按兵不动,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审问许达,应该是刚抓到许达时,纪逐鸢有旁的公务无法抽身,同时,一切都还很平静,许达被抓走之后,对什么人说了什么事,纪逐鸢还不能确定公府将要采取的行动,先把许达关押起来,他正大光明拿腰牌出城,更显得无事发生。
也许还有试探的成分,既然城门见了纪逐鸢的腰牌直接放行出来,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朱元璋。”
“放屁,你能见得到主公?”纪逐鸢没有动手,指缝中挟一把小刀,“你老老实实交代,这把刀就不会落在你的身上。”
“你早就想杀我。”许达桀桀笑道,“上回我捅了你的宝贝心肝儿一刀。”许达的视线落在那把小刀上,“你恨不得捅我十刀八刀的吧?”
“知道就好。”纪逐鸢冷道,“你爬狗洞捡回来的一条命,又到公府告状,许兄,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许达粗喘一口气,阴毒的目光穿过纪逐鸢,斜斜瞟沈书,“我爹地下有知,会睁大眼好好看着你们。”许达双眼一瞪,朝前倾的身体倏然一顿,畏惧地低头看了一眼纪逐鸢手里的刀,脸皮抖动,呵呵地笑,“有本事宰了我,那我说的,就都是真的。”
“你说什么了?”沈书对纪逐鸢使个眼神,纪逐鸢拖过来一个小凳,坐到旁边。
沈书蹲下来,与许达的视线齐平。
许达眼眸里闪过一丝恨意。
“只要你说的话属实,我会让你平安离开。”沈书道。
纪逐鸢不认同地蹙了一下眉头。
“如果我说的话属实,你会想杀了我。”许达眼神恍惚起来,“我爹也死了,我的饭碗也砸了,我这条贱命,你哥也盯得久了。”
纪逐鸢没有出声。
沈书有不好的感觉,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他就没有弱点了,这样的人很难审问。要不然还是让纪逐鸢来,有的人不怕死,却怕痛。沈书擅长的是捕捉对象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犹豫,纪逐鸢则粗暴很多。
许达邪性地一笑,舌头舔了一下皴裂的嘴角,尝到自己的血味,他因为干渴而低哑的嗓音说:“我把你们的事儿,全捅了出去。”许达侧着头,咬了一下嘴唇,继而嘴唇朝两边咧开,“全部,你们怎么从高邮过来,在高邮犯了什么事,那个神秘的蒙古人,还有……”他直勾勾地盯沈书的眼睛,身体竭力前倾,然而两人隔着距离,他没能抵到沈书的身上,反而歪倒在了地上,像一只蠕动着的虫子。
许达侧脸上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沈书,咳嗽时嘴角流出一股浓痰,将他鬓边脏污的头发粘成一片。
“你们兄弟俩,是互相搞的妖人。朱文忠还格外照顾你,哈哈哈哈哈哈……”许达的笑声很快转为痛哼,纪逐鸢抓起他的肩膀给了他一拳,许达双目鼓突,面部痛苦地抽搐了一刹,浑身发抖,口中仍叫嚣,“杀我啊!当着沈书的面儿杀了我!快——”他嘴巴大张成圆形,收回这个音,讽刺地笑了,眼泪流过面颊,许达注视半空,气流在他的喉中形成难以言喻的响声。
“爹啊,你省的那口吃食都喂了狗啊,他们要杀了你的儿啊,爹,你怎么丢下我走了啊,下辈子我再也不做人了,做人苦啊……”
纪逐鸢一步上前,提拳还要揍他。
沈书却起身出去了,他的心思突然很乱,此时天清气朗,离太阳下山还有时辰。沈书有点听不见身边的声音了,他烦躁地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纪逐鸢把许达拖去柴房,锁了门出来。
“我去一趟公府。”沈书定了定神,“得立刻告诉师父这件事。”
“他见的不一定是朱元璋。”纪逐鸢道。
“一定不是,这等小事,我在想,会不会是检校组。”沈书皱眉道,“我们几次遇上,都以为他们在盯别人……”
“杨宪?”
“对,杨宪,他也许在寻朱文忠的错处,盯上了我。许达刺杀我一次没有成功,他父亲已经中风去世,恐怕我们回来之后,他一直在找机会再下手。一直以来都有人在盯我们的住所,李维昌说不用理会,我就没有理会,主要是我一直不觉得我们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儿……”沈书沉吟道,“如果只是我们在高邮那些事,还可以解释,只要有解释的机会,而且很可能杨宪还没有告状,但还是要早做准备。”
“没那么严重。”纪逐鸢道,“除非穆华林的身份暴露……”
“不,朱元璋与张士诚已经是死对头,我们效力过张士诚,舒原更不用说,只要让降将指认便知。当日韦斌只是露了点底,就被朱文正杀了,绝不是因为朱文正心狠手辣。你忘了你违背他的命令,擅自杀了一个高丽人,这比韦斌漏出去那点事严重不知多少,他也没有杀你。说明就他对朱元璋的了解和相处,他判断如果我们在高邮的旧事让朱元璋知道了,会连累他,这才杀韦斌灭口。会在公府里审问他,说明是本就在公府内办公的人,我们这种身份,朱元璋不会亲自过问,不用见到证人,只要有他的口供和指印,再把搜集到的旁的证据一道呈上去,很快就会有发落。”沈书想了想,觉得难办起来,穆华林跟了朱元璋这么久,也不知道他露出了几分本事。如果真的要抓他,应该会趁其不备,设个陷阱。
“你留在这,我去。”纪逐鸢说。
沈书心里有点乱,不放心地说:“如果杨宪还没有发难,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我们没有回城里,那时恐怕要坐实一个畏罪潜逃。”
“你忘了在高邮,我们差点被杀了吗?”纪逐鸢道,“保住性命最要紧,我先回家,让他的人看见我回去了,等天黑以后,我悄悄潜入公府去找穆华林。”
“能行?”
“可以,吴祯教了我不少,公府我也熟悉。”
纪逐鸢走后,沈书仍坐立不安,等待的时候时间流逝格外缓慢,他朝柴房瞥了一眼,想要不要再去问许达几句话,但沈书觉得许达已经有点疯了,估计不会再说什么,待会把人放跑了自己也抓不回来。
哪怕罪不至死,许达的证词如果被朱元璋看了,朱元璋恐怕会认为他们是从高邮派来的奸细,这是最致命的。其次,关于沈书自己,朱元璋对朱文忠显然寄予厚望,如果他同大多数人一样,恶心两个男的过在一起,恐怕不会再让自己在朱文忠身边做郎中官,那高荣珪、晏归符的调令也不成了。日头渐渐西斜,纪逐鸢还没有回来,沈书茫然地不断看门口。
突然有马蹄声。
沈书站了起来,到篱笆门旁侧身站着,拔出了随身带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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