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三(1/2)
“阿魏,去地窖取一坛积年的女儿春来,我记得还有一些。”韩娘子突然吩咐道。
沈书看了她一眼。
阿魏关门出去。
韩娘子微微一笑,为朱文忠斟满酒杯,她自己也取了一个杯,给朱文忠敬酒。
朱文忠含了一口酒液,竟难以下咽,不自然地饮尽杯中物,心虚地看一眼沈书,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朝韩娘子说:“咱们去房里说。”
韩娘子拂开朱文忠的手,盈盈一笑,为自己添了第二杯酒,示意沈书举杯。
“阿魏说沈公子酒力不佳,便以茶代酒,受奴家一杯敬酒。”韩娘子先就一口饮尽,她手指扶杯,露出一段皓白光滑的脖子。
沈书沉着脸喝了这杯茶,心里当真说不出的滋味,再看韩娘子时,她薄有醉意,粉面娇嫩,惹人怜爱。
“去房里说罢,沈书他也不吃酒,你叫阿魏去取酒,先就把自己吃醉了。那几坛女儿春,不是说是你爹为你备着将来成亲时用的么?怎现在就拿出来吃了。”朱文忠话音未落,便要扶韩娘子到房里去,连连朝沈书使眼色,急得是一头的大汗。
“说了不必急在今日,韩娘子醉了,你扶她去休息吧。”沈书道。
韩娘子双臂往朱文忠脖子上一环,朱文忠就势便把她抱起来,出了房门。顿时冷风涌入室内,冲散屋里的酒气,沈书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
只喝一口,沈书眉头微微一扬。这么淡的酒,常年在酒馆作陪的韩娘子,喝两杯就不胜酒力了。再看朱文忠被套得牢牢的,灯前月下,娇滴滴的美人在怀,只要韩娘子叫人取她成亲才要启封的女儿春来,绝情的话怎么还能说得出口。
沈书摇摇头,自斟自饮起来,一桌好菜,大半进了他的肚。等了半个时辰,阿魏才回来,跪坐在席上,要来服侍沈书喝酒。
“你取的女儿春呢?”沈书按住酒壶。
阿魏一愣,笑意退去,松开酒壶,坐直身子,静静注视着沈书说:“朱公子来我们这许多回,都是我陪在旁边伺候,听过不少公子的事呢。”
沈书微微一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屈起一条腿,他的手肘压在膝头,从酒杯边缘端详阿魏,小口啜酒。
“今夜一见阿魏姑娘,却与清晨时候不大一样。”早上沈书起来的时候,阿魏侍奉他十分恭敬,现在同沈书独处一室,笑容里全无那股柔顺讨好,平添了一丝刚毅。
“今夜再见沈公子,同昨夜烂醉如泥的狼狈相一比,却也周正不少。”阿魏冷冷觑沈书,“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规矩沈公子不会不懂吧?”
沈书不禁有些赞叹,手里捉着杯,打量阿魏。
阿魏脸色微微发红,不满道:“瞧什么瞧?当我同你客气是么?沈公子要做君子,便不要到咱们这儿来,坏了朱公子同我们娘子的好姻缘!”
沈书实在想不到,仅凭几句话,几人之间的神色,阿魏就看出他是来棒打鸳鸯的。一时不仅不觉得阿魏无礼,反而觉得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实在高明。
“我没有要做君子,也不是来坏他们的姻缘,再则,阿魏姑娘,这并非一桩好姻缘。”沈书取了个干净的杯子,给阿魏斟酒。
阿魏瞥了一眼酒杯,没有去拿,不服气道:“我早已听说了,红巾要拱这朱大元帅为王一方,朱公子是吴王的外甥,少年英俊,韩娘子的风姿你也见过了,郎才女貌,可堪般配,怎么就不是一桩良缘了?”
“朱公子才满十七……”
阿魏把眼一瞪,怒道:“嫌我们娘子老么?”
沈书觉得阿魏生气的样子也挺可爱,活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雀。沈书摇头,放下酒杯,正色对阿魏说:“朱公子一直在应天,乃是因为他年纪尚小,前年他爹带了他投奔舅舅,两年间悉心教养,请了不少师父轮番上阵,教他诗书六艺,日日勤练骑射,自然不是学那些个富家子弟,聊以自娱。他舅舅手下不缺人才,但无论如何,总是自家人最亲。他先前有一位哥哥,终年辗转征战四方,用不了多久,这位朱公子也是如此。我不知韩娘子作何想,阿魏姑娘,若你嫁了一位郎君,他却常年不在家中坐,又有什么意思?那时候便只能唱一曲‘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了。”
“我听人说,也有打仗带女眷的。”阿魏理直气壮地驳道,“你当我们娘子没有打听过么?”
“旁人或许可以,朱大元帅自己都不带女眷,”沈书想起郭英来,顿时噎了一下,喝了口酒掩饰,接着又说,“他的规矩便是不让带家眷,到时候经年累月地把人丢在应天,真要等到人老珠黄么?再说我们干的都是造反的勾当,说个不吉利的话,今日尚且不知明日的命数。”沈书阻住阿魏的话,“娘子像同朱公子交了心,一片真情难得,只是姻缘天定,若无天时地利,仅凭两心相许,不算是好姻缘。”
阿魏咬了咬牙,按捺着怒意,憋出一句:“还不是你这帮闲的在使坏。”
原来阿魏以为沈书是陪朱文忠吃喝玩乐的好兄弟,不过身份不能同朱文忠相比。沈书看阿魏的表情,她像有点恨上自己了,沈书一哂,摇头道:“我为你们娘子好,朱公子家里管教甚严,娶谁做妻,他自己未必能拿主意。既然他们两人到房里去说了,阿魏姑娘找我无用。”
阿魏腾地一下起身,手里拿着酒杯,想泼到沈书脸上,一时没下得去手,恰好沈书抬眼看她,她脸上一红,一口把酒喝了,酒杯杵在桌上,扭身便走了。
那酒杯没有放稳,歪了一下倒在桌上,还滚了半圈。
沈书盛了一碗放粮的小米粥,喝完起身。
外面天已黑了,朱文忠不知道跟韩娘子歇到哪间房里去,夜里宵禁,酒馆中却有人留宿,应当是近来禁令稍有放宽。女子领着醉醺醺的男人到房中续杯,每一扇门后,都有一盏不明亮却温暖的灯。
阿魏提着灯笼出现,她似乎不生气了,说话既不殷勤也不冷漠,带着客气和疏离:“娘子吩咐为沈公子备了一间房,此刻离开或许会有麻烦。”
“有劳姑娘。”横竖纪逐鸢不在家里,歇在哪里也是睡觉罢了。
躺在昨夜的榻上,沈书突然发觉,离开和阳后,也许是换了一处住宅,他对“地点”的依赖,远不如对人的眷恋。加上常州之行,跟纪逐鸢一起,便是在荒郊野外过夜,也像是在家里一样能睡得踏踏实实。
果真,人是会随年纪增长而不断变化。岁月悄然无声,却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朱文忠恋上了韩娘子,李恕跟了朱文正,舒原少了意气风发多了沉默寡言,晏归符死里逃生,一场大病抽丝剥茧地摧毁他的身体和精神。沈书迷迷糊糊地想得睡着了,醒得也早。
天刚亮,沈书起来一番洗漱,不等朱文忠来叫,便叫酒馆的门房开了一扇小门,安步当车散步回家吃早饭。
早饭还没吃完,朱文忠便来了,沈书看他一眼。
朱文忠神色微窘,倒是听沈书问他吃饭没有,才愣愣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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