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2/2)
更让沈书尴尬的是,这种梦他记得一清二楚,那天梦见穆华林在破庙里与自己对谈的场景,醒来却想不起细节了。
“睡着了?”纪逐鸢低声问。
“没有,想事情。”沈书语气迟疑,抱着纪逐鸢,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鼻息间是两人潮热的汗气,却不难闻。沈书突然意识到什么,局促地抬脚,翻了个身,背对纪逐鸢睡觉,纪逐鸢从他身后抱上来。
“别想了,难得最近有踏实觉好睡。”
听了这话,沈书忍不住心疼,打仗的时候几天不睡觉都是常事,要是遇到要埋伏敌军,天上下刀子也一动都不能动,刮风下雨叫赶路都得赶路。纵使沈书还有一肚子心事,也不打算说了。
·
第二天中午,沈书让朱文忠带了几个跑腿帮闲的给他撑场子,自己也取来只穿了一次的新袍子,腰上挂玉,脚上穿靴,头上戴帽,捯饬得像那么回事。
卫焱陇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
一个脸圆如月的蒙古女人在旁边不住垂泪,另有两名美艳娇妾,一个捧汤盅,一个接过空药碗交给婢女。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卫焱陇说一句话得喘半天。
朱文忠带来的大夫已替卫焱陇把过脉,去旁边写方子,蒙古女人担忧的目光一刻也不肯从夫郎身上离开。
卫焱陇病得瘦骨如柴,脸上只有一层蜡黄的皮包裹着骨头,颧骨突出,脸色难看,浮着一层黑黄色的油。
正在这时,一声响亮的“爹”在门外响起。
沈书扭头去看,却不是卫济修,想必就是卫焱陇疼爱的次子了。两名妾室当中有一人过来唤儿乳名,拉住他的手,取了帕子为大高个拭汗,示意他去向卫焱陇问安。
朱文忠一只手握成拳,抵住鼻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
屋里十数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看他,连一个正在抹泪的妾,也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人多口杂,我今日过来,有正事同卫家主商量,这里谁管事?”
“你是谁?”次子站起身,他娘把他拉了一把,小声说,“都元帅府的少爷。”
“爹……”
沈书看见那次子脸色突变,就知道卫焱陇犯了机事不密的毛病,这个儿子应该也知道这趟火|药里头有猫腻。
卫焱陇吃力地抓住儿子的手臂,示意他扶自己坐起。这番起身几乎要了卫焱陇半条命去,那位蒙古夫人回到床前,坐在榻畔,想为卫焱陇顺气,卫焱陇却抓住妻子的手腕,摔开了她的手。
没有孩子的妾幸灾乐祸地别过头去笑。
养了个次子的妾态度温和地说:“奶奶同我们先出去,让他们男人家谈事情,还得张罗一桌酒菜,没有您可不成。”
正室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眼圈却红了,嘴唇不住抖动,但也不打算起身,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就像她的身子被铁汁浇筑在这张病榻前。
“娘。”卫济修回来了,一脚正要迈进门,又退了出去,站在门外,诧异道:“怎么这么多人?”继而他的视线逡巡一圈,热络地朝朱文忠走来,“朱公子,沈郎中,贵客贵客,怎么来家里了?这个时辰,可用茶饭了?”
“奴请奶奶挪动尊驾去张罗茶饭,奶奶不肯呢。”小妾说。
“娘。”卫济修又唤了一声。
卫焱陇的蒙古夫人这才带丫鬟出去。
卫焱陇有气无力地靠在次子臂弯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二弟,大家都累了,你们先去吃。这里有我有父亲,若有什么事情,我再吩咐你。”
次子看卫焱陇的脸色。
卫焱陇无可奈何,摇了摇手。
次子冷哼一声:“那大哥请过来扶一扶父亲。”
卫济修多的话没有,次子手一离开卫焱陇的肩背,他就不客气地让卫焱陇靠在自己身上,顺手掸了一下袍子。
多余的人离开后,朱文忠与沈书对了一眼。
这情形同两人来之前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沈书都没想到,卫焱陇竟已病到这个地步,一妻两妾在室,偏偏他宠爱的林凤不在。
卫济修与他那个弟弟显然不对付,卫焱陇一点也不领正室的情,当着妾和外人能这么下正室夫人的脸,平日里待她只会更不好。
“二位大人,都见过我这个出息的儿子……”卫焱陇一只手紧紧攥住卫济修的手腕,他瘦得手背上青筋暴突,卫济修反手便将他父亲的手握在掌中,一副十分痛心父亲的病情的表情。
“有什么事情,你们同他谈,他是我的长子。我病入膏肓,命不久长,卫家的事情,他说了就算。”卫焱陇不甘心地压抑不住咳嗽,手帕上沾了血,他木然地看了一眼,又道,“若有祸事,要拿人问罪,我固然是首责,我这儿子,也什么都知情。”
沈书闻言,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这是彻底撕破脸,父子情份完全不顾了。卫焱陇拼着做鬼也要把自己的儿子拖下水,看来是真的病得要死。
“只我那痴呆的次子,只管了和阳城里的几间铺子,我与大都的来往,他一概不知。我虽有罪,罪不及无知者,求二位给我卫家留下根苗。”卫焱陇重重喘出了一口气,“要抄家、要下狱、或者红巾军要在我家里杀人放火,掠夺财帛,我只求你们松松手,只问罪我父子二人,不要祸及旁人。”
沈书心中一动,问道:“你的枕边人也都不知情吗?”
“男人的事情,女人知道什么?”卫焱陇道。
“你的妻子不是蒙古人吗?”
卫济修猛然抬头。
卫焱陇眼皮耷拉着,良久,开口道:“二十余载冷待,她能知道我什么事?我的事,她知道得还没有厨房里烧火添柴的多。”
卫济修又一低头,像听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大人们还抓不抓人?不抓卫某就要睡了,身子不行,见笑。”
朱文忠笑道:“家主说哪里话,咱们往后还得要互相照应,只是这一趟无功而返。我都元帅府出的钱,和耽误的时日,总要好好算算。”
“不抓人?”卫焱陇眉头一拧,睁开了眼。
“抓人用得着带大夫来为家主瞧病么?病中容易多思多虑,既然养病,家主就该放宽心才是。余下的事,既然卫大少爷什么都知情,那就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沈书几句话把卫焱陇想改口的话全堵了回去,“其他人都不知情,也不好打扰,家主须安心吃药,静心养病,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两人带了卫济修出门,就听见房内一阵激剧的咳嗽。
卫济修心事重重,疑惑地向后瞥了一眼。
朱文忠握住卫济修的肩,示意他带路,换个地方说话。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