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八(2/2)
廊下摆着一张躺椅,高荣珪身上披盖着一袭布袍,在躺椅上侧着身,脸色仍苍白得很,嘴角上扬,对沈书说:“鸡崽子啊,没见过?”
“我知道,我是说你养鸡做什么?真打算住下来不走了?”
“那哪儿成,岂不是浪费我这样人才。”高荣珪才笑了一声,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别动了。”沈书忙道,“你就不能在屋子里好好躺着。”
高荣珪不答,咳嗽一声,说:“前线有什么消息?”
郑武端来一张小凳,沈书在高荣珪身旁坐下来,看了看旁边争食的鸡崽。真是天真,再过几个月,都得被煮了吃。
沈书一边想,一边说:“南路军一切顺利,我哥驻扎在芜湖,你们大部队回太平府了,左副元帅预备重新整军再对集庆发起进攻。”
“郭天叙与张天祐被问罪了不曾?”
“当然没有。”沈书道,“他们两个名义上比左副元帅职位更高,除非远在千里之外的韩林儿下诏处置,拿他们问罪,师出无名,反倒会有人说左副元帅乘机铲除异己,好大权在握。这两个蠢蠹,早晚会被收拾掉。”
高荣珪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沈书扭过头去,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沈书微微眯起了眼睛,同高荣珪说了几句寒暄的话,神色间略有犹豫,最后只是起身离去。
高荣珪的视线一直跟着沈书,直到他走出门外。
“晒够了,来个人,爷要去榻上躺会。”高荣珪中气不足地吆喝一声,便有两个小厮过来搀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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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来得突然,正在庙里酣睡的康里布达脸上挨了雨点,赶紧起身,挪到泥菩萨身边,抬头仔仔细细看了一会,这里不漏雨,他将斗笠盖在脸上,缩着身继续睡觉。
天亮时候,康里布达身上潮湿的黑袍被晒得有了暖意,他摘下盖在脸上的斗笠,失神地躺在一柱斜斜射来的日光里,垂死挣扎的蚊虫从他的眼前飞过。
康里布达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捡来角落里的干草,解下腰上一个皮囊,取出干燥的火石点火做早饭吃。肉干烤出滋滋儿的油来,康里布达用小刀把肉切成片,缓慢地咀嚼品尝。
就着牛皮囊里上好的马奶酒,这一顿早饭令康里布达变得懒洋洋起来。他只喝了四口,就用力将塞子按紧重新挂在身上。
肉是黄老九自己腌的,马奶酒也是黄老九让他带走的,老人听说他有事要回乡一趟,一面让他不要再来,来也不认他,会直接叫来怯薛大人把他押走。然而,康里布达动身当日清晨,却在房间外看到黄老九替他准备腌肉、面饼、装满马奶酒的牛皮囊,还有一只装满药粉的小瓷瓶。
康里布达在黄老九的门前磕完三个头,翻墙不告而别。
吃完这一顿早饭,康里布达从寺庙角落里找到一个破陶碗,将地面冷灰铲净,重新盖上干草和破棉絮。
他大步走出庙门,系好斗笠,牵了马缓缓走下坡路找到附近一条小溪饮马,喂饱了马之后,这才重新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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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刚起了个头,桂花便等不及地匆匆开放,小厮们把桂花收集起来,淘洗干净,晒干了预备做吃的。
一年中秋将至,和阳城里恢复了生机,连日来新开了不少门面打月饼。郑奇五也在里头插了一脚,沈书便先同他定下,到时候就尝尝他铺子里卖的。
高荣珪那事,当时苏二不肯收钱,事后沈书仍让郑四以管事的身份,给苏二送了二百两银锭子谢礼。这回苏二收下了。
天气转凉,都元帅府里新给士兵们做的冬衣借苏二派的商船,运送到了太平。办完后,苏二在自己家里回请朱文忠吃了一顿酒,晚上掷骰子,安排了几个美人儿。
沈书本来跟着喝得有些醉,结果让女子温软滑腻的手一碰,顿时没了酒意,当即辞去。
朱文忠倒留了一晚,第二天课堂上打不起精神,让夫子打了一顿手板。然而就是一顿手板也没把朱文忠打得老实,下了学把沈书拉在房中,细细给他说昨天晚上在苏家见的花样。
“好了好了,你也说完了,我那边还有事,先回去。”
“什么事?”朱文忠眼睛一瞪,压根不信,“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沈书心说,一只手扶额,指了指自己的头,忙不迭说:“我头疼,昨晚酒喝得太多,想着要睡觉,醒酒汤也未曾喝,饶我半日回去睡个整觉。明日午后要上苏二的船,你别忘了。”
“总算有点新鲜玩意可看,小爷闷得都要长毛了。”朱文忠恹恹打个哈欠,也预备回去睡觉,偏偏下午还不得空,骑射一日不敢废。
而沈书也没有回家,他找到同穆玄苍接头的布庄,先在门面上看布,东选西选总之没有一样看上眼。在堂里吃过三巡茶,便另有一位着装体面的中年人出来招呼他入内。
穆玄苍与沈书见面的地方,还不在布庄里,而是从一道隔门出去,从另一条巷子里坐车出去。如果遇到有人盯梢,那人只会以为跟的人一直在里面看货,不知早已离开。
从车上下来,沈书左右看看,这地方他绘制舆图的时候知道,从前这一整条巷子都是娼门,只是当时已经人去房空。沈书从来没来过,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了这一行生意。
中年男人前去敲开门,出来一位满头珠翠,穿得也十分鲜艳的女子。如今倡家按照朝廷法令,并不允许如此打扮,不过天高皇帝远,和阳又归入红巾的地盘有日子了,更没人管到这里来。
沈书简直服了穆玄苍,早知便让人给他带个话,叫他到自己家里去,省得费事。
那女子说话娇滴滴的,招呼沈书入内,见他神色不自在,便体贴地过去问穆玄苍拿钱,出去买茶食。
穆玄苍衣服尚未穿好,脖子上犹留有红色唇脂。
“明天先给我二十个人,一早便要,让他们先上我那里去。你先吩咐好手下人,不能胡乱打听,也不要参与船上的事情,只管押货便是。”沈书不看穆玄苍,本来想喝口茶,却分辨不出哪一只杯子没用过,索性忍住了。
穆玄苍系好袍子,随手将头上的窗户推开,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庭前桂树飘香,甜腻的气味霎时充斥在小室之中。
“走运河?”穆玄苍慵懒地问,下床坐到桌边来,看也不看地拿起一只仍留有唇印的杯子,从茶壶里倒出水来冲了两圈,倒出清水来喝,睨着眼梢施施然看沈书。
“不然呢?”沈书眉头一皱。
“小明王跟朝廷正打成一片,苏家的能有本事走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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