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1/2)
街上行人见有马经过,相距甚远便会避道在旁,甚至有父母远远看见有兵马过来,一把攫过小儿的腰,惊得鸡飞狗跳地连忙抱起孩子钻进小巷中没了人影。
“咱们这是鬼见愁了。”坐在马上的李恕跟沈书嘀咕,声音却不小。
朱文忠在前面听见了,想了想,回头来吩咐干脆下马巡城,以免惊扰百姓。于是三人都下了马,将马交给手下人牵着。
总兵府落在城东南,门外东西两侧有零星的铺面,出门来四五里外,便是酒肆茶坊密布的一条通街,横贯全城,直接通往北门,城东南背靠长江,隔岸是鱼米之乡太平。
一江之隔,就将数万大军囿于小小的和州城内。江北江南,两幅景象。
说是巡城,不过是带兵在街上闲逛,沈书看了下,朱文忠的手下买东西都是给了钱的,稍微放下心来。
“我哥手底下拨过来的人,都是懂规矩的。”朱文忠笑着凑过来说话,塞了两个橘子给沈书和李恕。
“前两日遇到过闹事的吗?”沈书问。
朱文忠掰了一瓣橘肉放在嘴里,放眼长街尽头,出来买东西闲逛的人虽不少,与孙德崖的兵马进城前却也不能比。
“你看那边,那几户原是卖文房内用的,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张了。”朱文忠挥手招来一个手下去关了门的铺面左近打听,回报说是昨天下午遭人索要银两,柜面上连铜钿都没剩下来一个,皆被人扫荡一空,东家把人俱遣散了,先闭门躲几日风头。
“避一避也好。”没得开门让人抢,不开张好歹不折本,开张还有一整日的生意白做的风险。
朱文忠叹了口气。
李恕则默默跟着不曾说话,他眼神游移,像是心里有事,向来是没心没肺的脸上也现出些许担忧。
沈书一看李恕那样子,便知道他应该是想到家中,不知父母可否安好。等夜了回去,要同李恕讲一讲,也该往家里送一封书信去,只管让李恕先写来,再想办法替他托个人回家去报平安。
巡城到了中午,队伍从城南的总兵府,来到城东门口子上的一间酒馆,正是用饭的时候,不乏走街串巷的琴师、卖卦、卖祖传眼药、挑担子背包袱的行商在酒馆歇脚吃饭。
朱文忠带的那个李垚,点足了五桌酒肉茶饭,这一路都是步行,虽是寒天,众人也都走得满脸是汗。沈书不吃酒,凭着朱文忠劝说,就是不吃。
“你就饶了他,他家里有个悍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恕揶揄道。
沈书道:“才晌午,不吃酒,待会醉了,你还得分一个人背我。”
正说话,乌泱泱一连四五十个兵挤进酒馆,把堂子里的人赶走大半,唯独朱文忠这五桌安然无恙,也是见了士兵们的穿着,涌进来的那帮人才没下手赶人。
朱文忠让李垚坐下来同桌吃饭,李垚压低声音与众人说:“孙德崖的人。”
沈书一看,那些士兵穿的号服,与朱文忠带的是有些不同,头上也不裹红巾,倒有半数穿得比滁州军还好。
“吃,不管。”朱文忠吩咐道。
饭菜上来,巡城的士兵们各自扒饭,默不作声地把饭吃了,牵马的去牵马,朱文忠起来,正要走时,堂子里吃饭时一直划拳吆五喝六的人马中,一个头目走了过来,将朱文忠扯到一边。
李垚跟着朱文忠。
沈书和李恕到外面等,从拴马的树桩子往回看,只见说话的人也是一身兵服的打扮,同旁的士兵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只是威势更甚,一脸络腮胡子,杀气腾腾。
沈书的视线一直不敢离开朱文忠,怕那人生事。
络腮胡子举起手,右手背于朱文忠的胸膛上拍了两下,坐回去吃饭。
朱文忠阴沉着脸出来。
离开酒馆百步之外,朱文忠才停下脚来,迎面看见沈书愁眉不展地走过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问我们下午的巡城路线。”朱文忠硬邦邦地说,“寒暄了几句。”
那意思就是他们不会跟巡城的滁州军撞上,要在滁州军看不见的地方打砸抢。
“那人甚是嚣张,还说是照应我们总兵的面子。”李垚话里带着不忿。
“知道退避,不与我们发生冲突,确实算卖了总兵一个面子。”沈书道,“没什么好生气,谁的手段硬,谁才有说话的份儿。既然是总兵答应让孙德崖的亲兵驻扎城内,咱们还真的动他不得。”
听了沈书这话,众人都不言语,哪怕再不愿意承认,这便是实情。
孙德崖的数万大军扎在城外,就是朱元璋倾自己手里所有兵马,也动他不得,何况和州城他才刚勉强坐住,若是朱元璋与孙德崖起冲突,更不知要便宜谁。朱文忠也是想到这一层,将手负在背后,沉默着顺着街道往前走。
统共是巡了一整日,在街上歇了四回,阻住了十来伙正在打家劫舍的乱兵,也不过是呵斥几句,朱文忠再亲自送上半吊钱安抚百姓。
日暮时分,朱文忠把带出来的兵带回到军营去,见到朱文正,朱文正也是刚回来,正在营帐里与人吵架。
一名鼻青脸肿的头目摔了朱文正桌上的笔架,朱文忠正好进来,登时勃然大怒,撩袖子就要上去揍人。
朱文正一脸晦气。
沈书拽住了朱文忠的袖子。
最后人没揍成,朱文忠脸色仍很不好看,朱文正下令让那头目先出去。
离开滁州府后,这还是沈书第一次见到朱文正,他穿盔戴甲,煞是威风,脸晒得更黑了,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人带回来了?”
听见朱文正说话,朱文忠把令牌掏出来。
朱文正却不接,一手扶额,似乎有烦心的事情,摆手道:“先放在你那,明日还得要巡城。”
“再巡下去,发愁的不是兵卒不够用,而是钱箱要见空。”朱文忠苦笑道。
“唔。”朱文正思索的眼神在朱文忠脸上溜了一圈,从旁堆成小山累叠在角落里的大小箱箧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放到朱文忠的面前,“拿去换点银子。”
那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不知原属于哪位闺中女儿又或是谁家的娇妻贵妾。沈书心想,不被孙德崖的人抢,也要被朱家的抢,就是朱家的不抢,谁也说不准哪天又有兵马过境,早晚那些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是护不住自己家里的东西的,就像在滨海的时候,纪逐鸢那么能打,双拳也难敌四手,他娘的几件遗物,不是什么特贵重的珠宝,不过是纯银打的两幅头面,出嫁时带过来的,早也已经被人撬了箱子拿走。
也许也是落在了如朱文正这样的,某位小头领的手里,最后流入当铺,套成现银。
“还有你们两个。”朱文正开箱取出两铤二十五两的元宝来,让沈书和李恕各人收下。
朱文正板着的脸滴水都泼不进去,来回看过沈书和李恕,叮嘱了一句:“跟着我弟做事要尽心,他让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听吩咐,莫要自己拿主意。差事办得好,自然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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