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落阴-暗杀(1/2)
岑吟见到他时,因为毫无预期,竟连讲话都变得唐突了。
“源今时?你居然还活着?”她直截了当地问。
“我早死了七八年了,不算还活着。”源今时笑道,“托福,只是没死彻底。”
岑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冒犯,一时有些窘迫。好在源今时并不在意,只是回过身来,抱着手臂看她。
他的姿势有些奇怪,好像将左手藏起来了一般,只露出了右手,但却有些苍白。更怪异的是,他腕上居然悬着一只巴掌大的晴天娃娃,垂下来摇摆不定。
“手腕上挂着这么大一只娃娃,行动不会不方便吗?”岑吟忍不住问。
“你说这个?”源今时举起右手,腕上的晴天娃娃便飘来荡去,“不会,我不吃东西,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有时会赏月观花,还算不碍事。”
那娃娃很白,两面皆有表情,都是在笑。其中一个施了粉黛,像是个女子。
源今时看着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便又忽然笑了起来。
“好看吗?”他晃着那娃娃问,“是风烛年幼时做的。那时我……”
源今时说着,却微微顿了一下。岑吟看着他,发觉他沉思了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我时常出入黄泉国中,有时忙碌,不能见他。他便做了这个给我。”
那年源风烛才几岁大,拿来了布料,亲自采摘棉花,在南国公主的协助下做了这只扫晴娘,进献给父亲。
他说,这个娃娃,一面是母亲,一面是我。黄泉国阴气重,我在里面封了佛经,父亲带着它,保佑一路平安。
“我如今,一无所有了。”源今时笑道,“妻与子都相隔,独自一人在此,只有此物,昔年做殉葬之用,而今一直陪着我。想他们时就看一看,聊胜于无。”
“先生缘何还在此处?”岑吟问,“我记得先生已经……”
“死在那些妖物手上?的确如此。”源今时道,“多亏那位佛国护法,临最后一刻,护了我魂魄周全,将我送回东瀛黄泉国休养生息。”
“萧无常?”岑吟有些不信,“可是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你尚未看透他。”源今时笑道,“你身边那个人,心思极重,凡事做而不说,不喜到处宣扬。若非旁人提起,他是不会主动谈及的。”
“可……若是做了好事而不留名,世人谁又会感激他所作所为呢,甚至都根本不知道。”
“你说这话,就要引出一堆大道理了。想来你今日不是来讲道理的。”源今时道,“红蜻蜓引路,前身是一蟋蟀,所附着者乃风烛旧使役,今送你来此,想必是有些缘故。”
“是……我是派它来寻一本书的下落的。”岑吟忽然想起来了,是为那本先前在公输缜处看到的书,“名字……名字我有些不记得了,但是作者署名是青州酷酷生。我来寻几张残页,应当就在黄泉国。”
“这个人,我倒是还真听说过。”源今时点头,“但你如何知道这书或许在此地?”
“是……是一位幽魂告诉我的。”
“好吧。”源今时朝远处的灯火看了看,“即是有人指点,这蜻蜓又寻到了我这里来,就带你去那城中寻寻看。”
他说着,便朝柴门走去,示意岑吟随自己来。
但岑吟却拦住了他。
“我能多问先生一句吗?”她道,“为何南国公主……没有与你一处?”
源今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甩了甩衣袖,将手垂下来,却仍是没有露出他的左手。
“此事你若不问,我也不会主动说的。”他摇头,“答你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还想……再见到源风烛吗?”
这三个字在耳边响起,勾起了岑吟一些回忆。她皱起眉,不知如何回应。
“风烛对你而言,不过是外人,见与不见,没什么分别。”源今时推开柴门,示意她跟上自己,“但他对我和兰漪而言,是毕生珍视之人。我之心愿,唯他魂魄回还而已。”
扶桑郡一役,源风烛魂魄大损。烛龙太子生魂徘徊已千年,本就摇摇欲坠,如将倾大厦,况且到了劫数,应在魂飞魄散之上。萧无常给了他半颗金丹,护住了他元神,保他一息尚存,送他回了烛龙旧郡。
但纵然有余息,却仍旧岌岌可危。若不加持护佑,仍旧有消散之险。因此源今时与兰漪公主便以分离为代价,各自偏安一隅,多行善事,为源风烛积累福报,以求他平安无虞。
“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否则便是徒增烦恼。”源今时在路上走着,声音十分平和,“我儿子生来和我一样的心性,却没有我的豁达心胸。他生性暴躁易怒,却常常要模仿我的言谈举止,我总笑说他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源风烛暴躁易怒?”岑吟竟迟疑了一下,“当真?”
“不然呢?”源今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所见他那温和模样,根本是哄人的。若事情在他掌控之内还可,若不受他掌控,你看看他是不是要跳起来杀人。”
这话一出,岑吟想笑,又拼命忍住,只能跟着源今时缓步走着,从那阑珊处一路来到了集市外。
岑吟暗想着,原来这灯火通明之处就是黄泉国了。她跟在源今时身后,却看到那些出入集市的扶桑妖怪们都在同他打招呼。
[源先生好。]
[源先生夜安。]
[见过源先生。]
[好,好。]源今时欠身道,[今日有事,改日再聊,实在抱歉。]
岑吟听不懂东瀛话,源今时也尽量不在她面前说。他像个向导一样带着岑吟在黄泉国里闲逛,一面讲着此处的风土人情,一面指着各处的花灯牌楼给她看。
“你要找话本残页,只怕寻常地方是没有的,需得去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源今时道,“但那些地方吉凶难料,却不知你敢去吗?”
“只要不是太腌臜污浊,倒是没什么不敢的。”
“好,那就随我来吧。”
两人在集市上继续走着,期间源今时还给岑吟买了两串白玉丸子。岑吟觉得他看起来像个长辈,忽然间的,有些羡慕源风烛有这样的父亲。
自己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唯一的妹妹也不知所踪。每每有一些下落线索,却又很快消失,不见了踪影。
她觉得惆怅,也只能咬着白玉丸子不做声。那东西很黏,一下子粘住了她的牙。
“到了。”源今时忽然说。
他停在了一闪朱漆大门面前。门开着,里面亮堂堂的,好像也很热闹。
岑吟好奇地凑过去,发现门后是一处宽敞的院子,除了游廊外,还有几处石桌石凳子,有不少人围在一起斗牌。左边有几个石棱柱,上面爬满了绿萝,还有一个高高的发财树,上面绕着藤蔓,挂满了白色的团团。
“这里是?”
“这里是个狂言师的宅子,用你们的话讲,算是个说书人。颇有些消息来源。”源今时道,“只是他这院子很古怪,不伦不类。须得完成一件事,才能见到他。”
“是什么事?”
“去把那发财树上的东西采下来。”
源今时将手一指。岑吟走上前去朝那树上看,却把她给吓了一跳。
原来那树上白团子一样的东西,居然是一只只白色小猫,每一只都一副笑脸,额头上都顶着一片绿绿的苏子叶。
“这这这……这树上结猫?”
“这不是猫,是人家挂上去的猫年糕。”
“这分明是猫!”岑吟急道,“你看!还会动!”
她说着,从背后取下青锋剑来,随便戳了一只猫。那猫突然喵叽一声,伸了个懒腰,手脚并用地爬到上面去了。
源今时叹了口气。
“真的是年糕。”他正色道,“摘下来,可以吃。”
“能吃就见鬼了!”
岑吟只道是猫,拒绝得义正辞严。源今时无可奈何,只得伸出手去,扯着一只猫的脖颈将它提了下来。
那猫落在他手中,瞬间蜷缩起来,不多时便渐渐缩小,化作了一个白白的年糕。
源今时又将它放回了树上,于是那猫渐渐变大,忽然又窜上去挂在上面不动了。
“你摘六个猫年糕下来,装在盘子里给那个狂言师,他就能告诉你一件东西的下落。”他道,“恕我不能助你。你且自行试试吧。”
岑吟心说抓六只猫有何难。可是看源今时那表情,又好像没有那么简单。犹豫之下,她收起剑,挽起袖子,走过去欲抓猫。
一见她靠近那棵树,院子里的人水也不喝了,牌也不斗了,都转身盯着她看,把她看得心里发慌。
“怎……怎么了?”
“这猫很难抓。”源今时道,“没有点本事,是抓不到的。”
他既这样说,岑吟便有些不服气。她来到树旁,看准一只猫,伸手就朝它抓了过去。
谁知那猫本来睡得正香,岑吟靠近时,它忽然睁眼,面目狰狞地朝岑吟扑了过来,险些咬到她的手。
岑吟急忙收回手,后背已经被吓出了冷汗。
她想着这只猫凶,大约不太好抓,便去抓另一个小一些的猫。结果那猫一看她来,嗖地一声窜上了树,藏在叶子里低头看她。
这两只尚且如此,其他的更不必说了。那些猫见岑吟来了,什么反应都有,要咬人的,挠人的,冲她呲牙的,甚至还有耍心机的,假装睡觉等着她过来,然后跳起身一拳杵在她脸上。
岑吟被打的无名火起,拔剑就要动粗,那些猫一见,都迅速向上爬去,一个一个爬到了树顶,都蹲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根本无法像源今时那样,轻而易举便能抓到。
围观的人都在哈哈大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源今时在一旁看着,也不帮忙,只是抱着手臂静观其变。
偏偏岑吟又是个不服输的人。她在那树下围追堵截,想方设法引诱猫们自投罗网,但可惜猫太贼,一个都抓不到。
“这可不好,是要抓到猴年马月去。”她叹道。
“不急。”源今时笑了,“我在这等着,你且慢慢抓。”
刚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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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吟并不知道,虽然魂魄已去黄泉国,肉身却仍旧在客栈里,于床榻上睡着,呼吸沉沉。
因而她也不知道,萧无常不知何时来了,就垂着手站在她床边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又被勾走了啊。”他低声道。
老是这样,一眼照顾不到,元神就被带着跑了。
萧无常知道她没事,也知道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想了想便坐在了她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你饿了吗?”他又问。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拢了拢岑吟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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