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记(2/2)
周遭的护卫明显动弹不得,陶政和方殊岩都感到有些不妙,护在他们身侧的青年便主动挑了刀迎上前来。还是巫觋及时出声制止道:“住手!”
算起来,陶政的话语权终究不如巫觋,那青年看了看巫觋,最后看向方殊岩,得后者点头同意,才自行退开了。
巫厌又想跑,谁知才走出一步就被巫觋抓住了胳膊,她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开,还把怀里的孩子晃醒了。孩子开始哼唧起来,巫厌难免害怕了,便冷声道:“你放开!”
巫觋没松手,温声道:“厌厌,把孩子给我。”
小崽哭闹起来,巫厌挣扎不得,便近乎哀求道:“你不能动他,换别人行不行?”
巫觋重复道:“厌厌,我需要这个孩子,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把孩子给我么?”
“才不是!”
小崽又“哇”了几嗓子,巫厌担忧地看顾孩子,没法一心应对巫觋,就在分心的空挡,巫觋眼疾手快地一手刀打在了她颈侧。
巫觋一手抱住巫厌的腰,顺手抱过孩子递给离得最近的方殊岩,然后将巫厌抱起来,朝侧房间走去。
方殊岩看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转给了孩子,大概看了片刻,就“啧啧”感叹道:“这孩子真丑。”
陶政笑起来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方殊岩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多少看不得孩子哭,竟试着温声哄起了孩子。
巫觋最后是独自出来的,看到方殊岩在哄孩子,脚步稍微滞了滞。
但他没在意,又领着三人往主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时,巫觋忽然顿了脚步,回头见方殊岩有意跟进去,便劝说道:“还请陛下止步,血雾危险。”
方殊岩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就势将孩子递给他,自己跟陶政则候在了门外往里看。
房间内的中央有张桌子,桌上有个被浓重红雾包裹的铜盘,铜盘正剧烈地震颤着。而红雾的聚集程度从内到外依次变淡地充斥着整个房间,最后散发出去就变成微弱的红了,内心的红雾则浓重到极致,近乎发黑。
桌下的周遭堆满了尸体——亦或是许多摊人形的脓血。为此,方殊岩和陶政没敢靠太近,巫觋抱着孩子独自走上前去,红雾却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他腾手用匕首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了铜盘上,后者的震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微弱了。
他放下了匕首,将孩子放在了桌上,又滴了滴血在孩子的眉心,然后将铜盘放在了孩子的胸口处,周遭的红雾似有所察觉,迅速将孩子包裹成了一团。随着雾气愈发浓重,孩子的哭闹声也愈发撕心裂肺——有那么一瞬让人觉得,孩子如果不哭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没气了?
……
巫厌醒来的时候,方殊岩等人已经离开了,她的目光极为涣散,缓了良久,直到巫觋前来查看她的状况,她才想起没听到孩子的哭声了,便不管不顾地一把将他掀开,朝主房间奔去。
然而铜盘上的红雾已经消失,小崽也没再哭了——或者说哭不出来了。他的双眼紧紧的阖上,铁青的脸色泛着沉沉死气,一动不动地僵在桌上,就仿佛已经没气了。
巫厌在意识的驱使下,显得有些无措,着急忙慌地凑上前查看,发现孩子不动了后,人怔愣了良久,才下意识抽手探向孩子鼻间。
她的手僵持了良久,始终没感受一丁点温热,面色也近乎麻木了,她可能是怕吓着孩子,便呓语道:“我不吓你了,你哭一声好不好?”
巫觋跟过来,刚好看到她目的明确地抓了孩子的手腕反手握紧。
随后一道微弱的光自她掌心里散发出来,化作无数的淡色星点与长线,纷纷从孩子手腕攀附上胳膊,最后汇聚在了眉心的位置。
掌心流光汇入孩子体内,孩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变白。
巫觋没再看下去,上前来捉住她的手想拉开,但尽管他稍微用了点力,由于怕弄疼巫厌,还是无法拉开。而巫厌目光略有些涣散,始终盯着孩子发青的脸,完全忽视了他。
巫觋皱眉道:“厌厌,放手,你会没命的。”
巫厌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存在,继续做她自己的事,口中低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午月,对不起……”
巫觋看她头发几乎要白到底了,便不再顾及什么,直接奋力扯开了她的手。
巫厌往后栽了一步,巫觋眼疾手快地护住她的腰。
巫觋腾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巫厌被挡了视线,才在一时惊回了思绪,她眸里的光逐渐变得嫌恶,抓住巫觋的手就往下扯,遂奋力奔上前,打算继续给孩子渡力量源。
巫觋没法阻止,便温声劝解道:“这孩子已经没了!”
巫厌稍微一怔,回头看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打算继续。
巫觋忙道:“阴符令意念需要承受的所有反噬大部分都转嫁给这个孩子了,他的意念已经消散,就算你散尽你的力量把他救回来,他长大后也是个痴儿!”
巫厌没理。
巫觋又补充道:“你不是让他生,而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活。厌厌,不管你信不信,他长大后定受尽人世的欺辱与嘲笑,至死方休。若你保护不了他一生,就放手吧。”
巫厌没动,背影的肩膀隐隐在抖动,巫觋试着去触碰她,却听得一句冰冷的话,拼命压下了哭腔,“你又害死了我舍不下的人。”
这句话像是陈述,但隐隐又有些质问。巫觋再次开口时,已经是个年轻男声,“厌厌,别这样,若不及时将反噬转嫁于他,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我宁可没来见你,”巫厌一字一句说完,又猛地回过头,冰冷地质问道:“你总是一次次剥夺别人生的权力,是不是很有意思?!”
巫觋没在意,试着凑近了些,看巫厌没什么动作,便安慰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厌厌,孩子已经没了,别白费力气。”
他想去碰巫厌的胳膊,却被后者躲开了,还冷漠地道:“骗子,我不叫巫厌!”
巫觋一怔,忽然认真地问:“谁告诉你的?”
巫厌半晌没回答,就在巫觋打算追问时,才低声回道:“我……很多东西都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一年前。”
“你都想起什么了?”
巫厌犹豫了片刻,大概觉得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便态度强硬道:“我叫陆颜,不叫巫厌,是你灭了我陆家上下,还让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的!”
巫觋却只是问:“告诉我,这一年多你去哪里了?”
巫厌极为不情愿地回复道:“青云山。”
巫觋愣了愣,“你去那里干什么?”
“要你管?”
“他们有没有对你……”
“她对我很好!”
“那……”巫觋怔愣了一下,忽然问道:“关于阴符令的一切,是不是你告诉温册的?”
巫厌可能是心虚,没吭声。
巫觋耐心道:“若非你说出来的,温册还能从哪里得知对抗阴兵之法?”
巫厌心里憋着气,直视他的双眼,道:“我若不告诉他,你手里又会多几千条无辜性命!”
巫觋却道:“可最后他们也没能活下来。”
巫厌怔愣了,遂低声说道:“我只是教他怎么躲开阴兵,但他不愿意,非说要誓死留守青云山,我只能把阴兵形成的条件告诉他,让他去对抗阴兵,没想到他会就势同意死后化作阴兵,但我知道他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你所用,而是为了复仇。”
“他这个算盘打得确实好,但我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巫觋又道:“再者,你若不说,这孩子就不会有事。”
巫厌抬眼看着他,下一刻又低下头,可能是觉得他的话没什么问题,便低声道:“你说得对,都怪我。”
巫厌的掌心又抵在了小崽的胸口,那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浮光,巫觋看见后,又眼疾手快地拉开了她,话音里隐约有了怒意,“这孩子的意念抵不住千数怨念,早已经消散了,就算你把命丢了也救不了他。若你真的想救他,有一个办法,你想不想听?”
巫厌再次抬起脸来,眼里有了喜色,“什么办法?”
巫觋定定地看着她,“你先答应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便告诉你。”
“好,”巫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快说什么办法!”
巫觋欣慰一笑,掏出了布满裂纹的司阴递给她,温声道:“这块阴符令的意念还残存了一缕——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把阴符令意念引渡到活死人身上的么?”
“不行!”巫厌断然拒绝道:“换意念就不是原本的人了!”
巫觋耐心解释道:“这孩子的意念已经消散了,就算你以命换命也救不回来,还不如让司阴残存的意念与躯体相互将养。”
巫厌情绪又压不住,哽咽道:“什么相互将养,你分明是拿他当寄主来养司阴的意念!”
巫觋却面色不改,“若你不肯答应,这孩子就算长大也只能是个痴儿,你想好了。”
巫厌这回沉默了,目光落在孩子的小脸上,久久没能移开。最后巫觋站起身想要离开时,她才似乎回了点神来,却是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巫觋的回答听起来很坦然:“不是。”
巫厌自嘲地笑出一声,没再问别的。
巫觋忽然一时兴起,抬手抚上了巫厌半白的头发,后者没躲开,他便试着摸了摸,然后轻声道:“动手吧,趁司阴的意念还未完全消散。”
巫厌静默地接过巫觋手里的铜盘,上面的裂纹处还有一点细碎的白光,她的指尖有节奏地蹭过上方的符文,白光便脱离了铜盘,一点点汇聚于她的指尖处,化成了小小的一团、更耀眼的光芒。
而光芒的中心位置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红,巫厌救人心切,就来得及看清,她的指尖再次抵在孩子眉心,光团似乎也在急于寻求一个躯体,飞快地融了进去。随着白光消失,若隐若现的一点红也飞快地在孩子眉心汇聚成一个类似符文的、红色的诡异图案。
巫厌看清的一瞬,立马吓得收回了手,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再次将指尖抵在孩子眉心,打算把那玩意引出来,然而之后无论她怎么费力,血红图案都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孩子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了,但眼里的光却变得异常漠然,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竟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哭声都没有。
巫厌试了好几回,清楚真的无法挽回后又气又急,便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巫觋答道:“禁术反噬。”
巫厌吓得更急了,“什么禁术反噬,你说清楚!”
巫觋却道:“你早就猜到了吧——这块阴符令力量微弱,而青云派弟子皆是江湖高手,倘若化作阴兵,定比普通阴兵要强——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人为制造一队更强大的阴兵!”
巫厌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巫觋又道:“若你只是告诉了温册我的目的,没说出对抗阴兵之法,就不必有反噬,这孩子也不必受累了,既然是反噬,阴符令意念必定也会伴随反噬——哪怕找到寄主。”
巫厌有些错愕,追问道:“这个东西有什么影响?!”
“可能会控制阴符令意念。”巫觋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颈侧。
巫厌不明所以地低下头,遂想起了什么,便将孩子放在一边,腾手从脖颈取下了一条五彩的、银制花纹繁复的长命缕。
巫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阻止。
巫厌也不想理他,就将长命缕系到了孩子的脖颈上,约摸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银刻符文的地方有了一点光,而孩子眉心的图案也一点点地消失了。
巫觋道:“你把这个东西给他,相当于把命给了他,他是什么人,竟值得你这么做?”
巫厌道:“与你无关。”
巫觋道:“跟我回家好不好。”
巫厌看他一眼,毫不在意道:“要走自己走。”
巫觋又一阵沉默,最后倒也没再为难她,而是目光一扫周遭,道:“不跟我走也行,这里还算安静,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巫厌不想说话,就当默认了。
巫觋又道:“待这孩子长大,你让他来长安一趟。”
“干什么?”
巫觋站起身来,温声道:“我与陶政只是合作,关于阴符令的事要给他一个交代,好令他宽心。”
“我要是不同意呢?”
“你若不同意,他成长的过程出了什么你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不会再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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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一下,幻境里一律用他们当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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