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心(1/2)
《芙蓉帐》31
陆陆续续有姑娘捂着唇从楼中跑出, 浑身狼狈不堪,原本一个个仙姿玉色的小美人,头发散的散, 焦的焦, 冰丝做的鲜丽衣裳,烧成褴褛,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胳膊肩颈……
因是秦楼楚馆, 左右不过烧死几个妓-子, 且正值夏日, 哪条巷子没走过水,前来救火的几个官役见怪不怪, 散散慢慢, 时而还拿眼珠子瞟了眼一旁逃出的姑娘们,上下一打量,面露讽笑。
石妈妈的上水阁位于花想楼最上层,从火里逃出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此时正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接过官爷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才心有余悸地哭丧道:“哎哟喂,几位爷,这火如何着起的,你问我, 我上哪里知晓?您几位快先救火吧!我还有好些姑娘在里头呢, 我的银票, 我的……”
想起那几箱子金银珠宝, 石妈妈顿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官役当即翻了个白眼,然,这白眼翻到一半,生生又翻了回来。
巷子口处一辆马车辘辘而至,绿帷顶、镶碧玉,车厢前摇晃的一块白虎吊玉,瞧那派头,不是官人就是权贵。
直至那身暗红衣袍露出一角——
其中一个有眼力劲儿的官役忙弓着腰小跑上前,“陆世子?这火烧得正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这这若是哪簇不长眼的火星落到您身上,小的怎么同侯——”
“人都出来了?”陆九霄左右扫了一眼,没瞧见要寻的人,这才眯着眼问。
官役一怔,倏地想起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儿。都说陆家这没个正形的世子爷,被这楼里一位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哦,据说人还是从李二公子手里头抢来的……
“问你话,聋了?”陆九霄口吻冷了下去。
官役回过神,磕磕巴巴地支吾了几声,往头顶那团黑烟瞧了眼,模糊道:“许是都……”
“陆世子!”一道尖锐的女音传来。
琼娘方才下楼是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蹦过来,她忙道:“阿葶,阿葶妹妹还在里头。”
约莫是静了一瞬,陆九霄仰头望了眼火势正猛的二楼,思忖片刻,抬手抽了鞶带,褪下外衫,丢进一旁的水桶中,浸湿披上。
这动作是何意,傻子都能瞧得出。
秦义懵了一瞬,当即便要出口阻止,一旁的尹忠用剑鞘抵了下他的腰腹,朝他摇头。
主子要作甚,他们只能帮着,不能拦着。
于是,一众官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金贵的主儿携着他那两个护卫,钻进了火中。
“咯噔”一声,几人的心狠狠一跳,总算有人回过神来,吼道:“还愣着作甚?救火啊!”
这他娘的,烧死几个妓-子是小,若是这陆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还活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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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从一楼东侧起来的,此时正沿着木质的栏杆桌椅,一路向西向上烧起来,加之花想楼最不缺的便是红红粉粉的纱帐,火势一烧起来,简直如虎添翼。
陆九霄避开要塌下来的房檐,极快地上了楼。
“砰”地一声,秦义踹开屋门。
云袖猛地回过头,仿如看到活菩萨似的,两眼泛起泪光,“世子!”
陆九霄跨过着火的木梁,拍了两下云袖怀里已经晕过去的人,一手横过她膝下,抱了起来。
正此时,怀中的姑娘杏眸睁开了一条缝,一只小手拽上了陆九霄的前襟,陆九霄微一顿,将她抱紧了些。
云袖抹了把蹭黑的脸,一起身便是一个踉跄,幸而尹忠眼疾手快扶住她。
木香阁位于二楼最末,火一烧起来,本就最难逃,偏还有个不会武的弱女子,谁知她方才有多绝望……
此时,弥漫的黑烟已然消散不少,一楼的火势也扑灭了大半,几个官役提着水桶进进出出,动作丝毫不敢怠慢,与方才那副懒散模样,简直是两个极端。
瞧见陆九霄活着从里头出来,纷纷将心落回了肚子里。
石妈妈已然清醒,见此情形,“欸喲欸喲”地跑至跟前,见小姑娘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活气,一时大骇,捉着她的小臂摇晃道:“阿葶?阿葶?”
她哭道:“世子爷啊,这、这丫头——”
“把手松开。”陆九霄眉眼沉沉,忍着浑身不适,一个字一个字道。
这时,秦义看了眼他的肩头,惊道:“主子,您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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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夜风燥人。
玺园,西厢。
寝屋里,陆九霄赤着肩背,左肩上一块灼伤,使得衣裳和皮肉都黏在一块,瞧着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尹忠轻手轻脚洒上药,贴了膏片上去,皱眉道:“主子,大夫就在隔壁屋给沈姑娘瞧病,您真不看看?”
陆九霄眉头微蹙,很是不耐,“不看。”
说罢,他凉飕飕道:“你们今日怎不拦着我,我要是死在里头算谁的?”
“……”
“……”
尹忠与秦义二人面面相觑,心下暗暗道,拦着,拦得住吗?
正此时,对面传来“吱呀”一声,郎中与纤云在廊下说了一会子的话,须臾后,两道声音渐远。
陆九霄拉起衣襟,随意系了下鞶带,动作时肩颈难免拉扯,他眉心皱出一个小山川,起身踏出屋门。
对门大开,仅有弄巧在伺候盥洗。
她拿湿盥帨轻轻擦拭着姑娘的手心和脸颊,特意避开了额头的位置。额前一块好大的红肿,据云袖道,应是晕厥时撞上了桌腿。
好好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容,瞧着都叫人心疼。
“世子?”弄巧倏地一顿,攥着盥帨退到一边。
陆九霄十分自然地在床沿坐下。望见小姑娘额头的一抹红肿,他微微一顿,方才抱她出来时倒是没瞧清,“这怎么来的?”
弄巧应话道:“云袖称是晕厥时撞了桌子腿,郎中瞧过,说不碍事儿,揉开就好了。”
闻言,陆九霄眉眼中下意识生出一丝嫌弃的讥讽,晕过去还能磕着碰着,蠢死了。
静默良久,仅剩窗外风吹过树梢的簌簌之声,隐约还随着一声细小微弱的猫儿叫。倏然,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轻咳,弄巧偏过头,就见纤云在外头打着手势,要她退下。
她这才蹑手蹑脚地捧着盥盆出去,“吱呀”一声,复又将屋门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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