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山鬼(十)(2/2)
临渊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云容知晓了,可是,公子,人生在世,总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不是凡人,这些年来的生活,已让我拥有了一颗凡心。”云容对临渊行了一礼,“我很感激公子特意来告知我这个消息,至于玉髓——若将来我真是如公子看到的未来那样,那么云容必不会小气,一定会将公子要的东西给公子。”
临渊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他不会干预,于是转身离去。
云容松了口气,见临渊来此当真只是好心,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身为山鬼,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身怀的那份玉髓临渊要来究竟是做何用的。
可是也因此,她才不能把东西给临渊,无论是为了那个姑娘还是临渊,她都不能任由他们继续下去。
然而,她若死去,这世间的一切也与她无关了,玉髓落到谁手里也并无多大关系。
可她不仅是山鬼,还是云容,这个世上还有她的朋友,她必须要为他们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中求得一线生机,所以玉髓就一定要给临渊。
这六界中,除了他,再无人有这个能力。
或许她做了这样的决定,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可她不悔。
从她入世的那一刻起,她的因缘便已经和他们牵扯在一起了,不帮他们的理由有很多,可帮他们的理由却只有一个——因果关系,缘分使然,什么都不做的话,她怕将来后悔。
在江湖行走这几年的经验告诉她:宁肯做错也不要后悔。
后悔才是最大的错,并且永生无可挽回。
——
云容心知自己必须在天亮前回去,身形一颤,在林间掠过,只是突然得知了自己的结局,难免让她有些怪异。
云容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万分异样地想——临渊上神说话真是直白,大咧咧地告诉自己,她的结局一定是以死亡为结束的,这让一个生命悠长的神仙如何接受这样的结局?
月亮已经升上了头顶,将林中所有的倒影缓慢拉长。
云容运起仙力,身影快速地向前飘去,将漫天晨星抛在脑后。
好在乐凡夫妇性喜清净,偌大的百草谷中机关虽多,却几乎没有侍从,于是云容得以在天亮前溜进房门,趁着夜色悄悄瞒过了其他几个宿醉未醒的剑友,直到关上屋门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云容把临渊的说的话在心中捋了一遍,正想得出神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阿容,你在房里么?”
信南来了?!
云容其实有些拿不准陆信南是否还记得他们昨夜说的话,只是此刻自己脸上的担忧隐藏不了,不想让他担心,便用凉水匆匆洗了个脸,果然从铜镜里看到了自己微红的面颊——活脱脱一副宿醉刚醒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这招颇妙,不由朝镜中面色酡红的姑娘眨了眨眼,笑中透着两分狡黠,镜中人便也含着笑意回望她,顾盼神飞,完全不见了那丝忧心。
云容定了定神,回身将床帘放下来,胡乱地扯了扯,然后随手披上外衣,拉开了门。
阳光霍然射进门来,光中那人面目看不分明,只有黑色的衣袍流淌着暗沉的色彩,好似一柄挺直的□□。
不见云容应声,陆信南原还有两分担忧,此时瞧见她脸上的红晕,不由明白过来,笑道:“刚起来?”
“刚起不久。”云容侧身让他进门,落落大方道,“让你久等啦。”
“看来乐凡私藏的竹叶青劲儿真是不小,连我们云大姑娘也没扛住。”陆信南含笑坐在桌边,“昨晚睡得好么?”
“头有些晕,其他倒没什么妨碍。”云容横了他一眼,“我们陆少侠不也醉了么?”
“哪有这回事。”陆信南一本正经,“我昨晚明明自己回的房——”
“头上的包还没消呢,陆少侠你能不能照照镜子再说话?”云容再忍不住,望着他笑弯了眼睛,“难不成你昨晚撞墙是撞着玩儿?”
陆信南脸色一黑,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这是撞墙撞的?”
“不然呢?难不成是被咱们许少侠打的?”云容拧了块热毛巾递过去,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吧,一大清早找我做什么?”
“他醉得比我还厉害,打得着我么?咱们几个人里现在就我一人能动弹,可不得我来找你么?”
陆信南用毛巾捂着脑袋,心说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面上却不肯流露出一星半点来:“乐夫人说一直没见你带醒酒药去找她,怕你找不着路,可福宝那边她又走不开,所以喊我跑一趟。”
云容原本还含笑听着,到了后来却一个激灵——糟了,醒酒药!
昨晚忙乱太过,完全忘了醒酒药的事,不过好在那草药被她随手扔在床上,倒也没丢。
她脑中电光火石,顷刻间闪过数个念头,当下缓缓起身道:“好,我去给你拿。”
她转身要走,却不小心一脚踩空,整个人往桌边一歪,衣袖将桌上的茶杯带翻,过夜的茶水洒了一襟。
陆信南一愣,抢上前扶住了她。
他正要蹙眉,忽而看清她侧脸尚未消散的绯色,回过神来,大笑道:“你自己也醉了罢,还逞强不是?”
“我、我不过是方才没站稳,哪里醉了?”她半羞半恼,像是嘴硬不认,心里却暗自懊恼,怎的分了神?只怕信南又要打趣她了。
而陆信南果不其然,笑得愈发促狭:“我就说么,晋知也就罢了,你们几个哪里喝得过我?我都迷迷糊糊了,你们几个哪有不醉的道理。竹叶青后劲大,你赶紧换件衣裳歇歇。”
“酒量好了不起么?药材我自己带去,不劳烦许少侠了。”云容索性哼了一声,走到门边,“我要换衣裳啦,送客!”
陆信南难得见到她这副任性的小模样,当即笑着摇了摇头,起身道:“好罢,那我先去,你快些过来。乐夫人熬了百合莲子粥,还在锅里热着呢。”
云容目送他出门,下意识地叹了口气,面上的松快不再。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说自己可不要露馅了,随后包好药材,匆匆换了件碧色的宽袖长裙,出门前却忽然想起什么,不由笑道:“一个个的都想着比酒量,连这个弯儿都转不过来——我昨晚的酒不都被你们挡了么?压根就没喝几杯,哪里会醉呢?”
还没走到竹林居门口,云容便听到里头传出孟晋知的声音:“嘿,谁说我昨晚醉了?你瞧宁也乐凡他们还没睡醒,我可好端端坐在这儿呢。”
“你昨晚没醉?那你还记得是谁任劳任怨把你送回去的么?”陆信南哼了一声,指指自己,“酒量不行也不丢人,晋知你就认了罢。”
他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人笑道:“是呀,不丢人。”
陆信南脸上倏然变色,赶忙扭头朝来人使了个眼色:“阿容,你来啦。”
“是啊,来晚啦。”云容晓得他的意思,倒也没当着乐凡揭他的底。
她压根没往桌边走,反而径直把墙角的砂锅从小火炉上端了下来。
这只砂锅通体莹润,外层的白釉上得极好,一丝一毫也没剥落,像是积年的旧物,此时白气涌出陶盖上的双孔,发出鸣笛一般好听的声音。
云容一边舀粥,一边头也不回道:“再过一刻钟火候就过啦,你们怎么不早些端下来?还等着人家乐夫人送到你们手边啊?”
“嘿嘿,我们不是在等你么?云大姑娘不来,我们怎么好意思先喝。”孟晋知只羞赧了一瞬,脸皮立马又厚了回来,“粥一端开不就凉了么?”
听他这样大言不惭,陆信南正要附和两句,就听云容笑道:“我什么时候比宁也还有面子啦?劳我们好端端的孟少侠和任劳任怨的许少侠好等。”
“咳咳。”陆信南听到任劳任怨四字,赶忙清了清嗓子,往墙角蹭了过去,“你歇会儿,我来我来。”
“地方窄,你就别添乱啦。”云容口中虽然开着玩笑,手上却没停过,转眼两碗热粥就摆在了案上,香气袅袅飘散。
孟晋知昨夜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吃,此刻饿得很,蹿上来就抢了一碗,被烫得嗷嗷直叫却仍不忘由衷赞道:“啊哟——好喝!”
“晋知你慢点儿喝,小心烫。”温和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云容惊喜抬头,见乐夫人抱着福宝走进门来,连忙迎了上去:“夫人早。乐凡还没醒么?”
“可不是。”乐夫人笑道,“昨天喝得忘形了些,他们四个都还睡着呢。”
“醒酒药在这儿,我昨晚忘了送来啦。”云容脸上微微变色,将包袱递过去,顺带把福宝接了过来。
乐夫人笑着将药材分门别类,放进瓮里捣碎:“粥还好喝么?”
孟晋知捧着今天早上的第三碗粥,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
云容便笑道:“夫人做的,能不好喝么?”
“可不是,乐凡这小子好福气。”陆信南将粥喝净,默默走到墙角给乐夫人帮忙。
孟晋知好容易咽下嘴里那些鲜香软和的莲子,咕哝道:“也不晓得这安生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有一日便过一日呗!”陆信南无所谓地道。
像他们这样在风里来雨里去的人,能有一日这样平静的日子都是赚来的。
乐夫人颇是遗憾:“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在百草谷安定下来……”可这注定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云容原本是在逗着福宝,听到这里,抬眸瞥了大家一眼,嘴边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大家都会好好的——即便以后这样相聚的日子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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