鹡鸰 6(2/2)
洛原觉得自己一下子坠入了水里,好像被一滩汪洋泡着,摸不到岸了,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僵硬地接过衣服。
喜服的大小正合适,还是前年做的,梅十一望月长叹时,心里想着还有个心愿没完成,就吩咐人做了套喜服,就算带到黄泉路上,也不负一场相思。
可现在,他不想自己走了,他的洛大将军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就算他离开自己,他也会活下去。
梅十一细细相着面前这个人,只觉得洛原和这一身红衣特别般配,秋日里盛行的风吹得他心尖一颤一颤的,不自觉地蹭过去,问道:“那天你看我穿这身衣服,有没有……就是有没有……”
洛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颔首:“有。”
“不正经,”梅十一戳了戳洛原的脸,一把把他拉到了天井里,道:“虽说是拜天地拜天地,但你在我心里最大,我先拜你。”
随后,他不由分说提起衣裾跪了下去,洛原连忙跟着跪下去一叩首,还不等梅十一站起来,洛原一把抓住了他手腕,十分诚恳地问道:“你愿意跟我贫穷至死吗?”
梅十一审慎地想了一下,总觉得洛原这句话像句诅咒,大概是慌不过脑了。他摇了摇头:“不愿意。”
洛原:“……”
“我愿意跟你富贵至死。”
洛原气笑了。
夫夫大礼行过之后,他们才对天地一拜。
香奴和花灵灵傻白楞地一个蹲一个坐在台阶上,不约而同地双手托着下巴,看这俩人奇葩的“成亲大典”。
洛原:“总觉得……太仓促了点儿。”
梅十一眉头一皱,忽然挽起袖子就往墙上爬,一股脑儿爬上屋脊,双手作喇叭状大声吆喝一句,“你们都给我听了,你们的世子爷他还就要娶个爷们儿做媳妇了!怎么着了吧?!”
香奴的眼睛一眨,连接的有些不连贯,眼瞅着梅十一张开双臂,叫了声“三郎君”,就要往大地母亲怀里扑,紧跟着院子里的三郎君脚尖一点,在空中接住了他。
这两个人就像两只蝴蝶,在霜白的天里翩迁起舞,嫉妒地让人发疯,偏生梅十一还爱炫耀,丝毫不顾及老祖宗的教诲,脚不落地就给了洛原一个深情大吻。
香奴不忍直视,连忙遮住了眼睛,心道,他这小半辈子光给别人做嫁衣裳了,连个姑娘都没勾搭上,梅大爷居然动动嘴皮子就把大梁最有钱的金主给勾搭上床了,天理何在?
香奴好像吃了铁秤砣,肚子坠到了脚后跟。
梅十一手拉着洛原背在身后,看着香奴笑得不怀好意:“傻了吧?我的奴儿,怎么着,没亲过老婆?”
梅十一想了下,犹觉得做得还不够,回身飞快地在洛原嘴唇上舔了一下,再次笑眯眯地看向香奴:“嗯?没亲过嘴?”
香奴连忙掩住了花灵灵的眼,低声道:“非礼勿视,别学。”
院子外的一群奴仆看傻了眼,有个小厮“哎呦”一声,脚下带着风火轮,一溜烟不见了,一准儿是“告状”去了,其实也不用特意去“告状”,梅十一振臂一声渔夫曲,半个王宫都听见了,不出一日,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九江——世子爷太不像话了,他娶了个男人。
梅十一心里乐得慌,拉着洛原往外走,他还得炫耀炫耀,炫耀出火候,恶意的流言蜚语才不至于中伤人。
洛原拉了梅十一一把:“我觉得有必要好好理一下,是你嫁给我……”
梅十一:“这有什么区别吗?”
“……”洛原不愿恶语伤人,不过到底没忍住,低低地反抗了一声,“你矮。”
梅十一觉得自己被伤害了,他是矮,要是不他爹梅牧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亲爹,率部归降大梁,他至今还是个“蛮人”,可搁在大梁的芸芸众生之中,他也只算得上个矮的寻常的人,还没到三寸丁谷树皮半残疾的地步,顶多也就是没入茫茫人海里看不见。洛原就不同了,他亲爹祖忻是太山人,吸了“封禅”之地的精华,长得伟岸彪悍,搁在武将行里都是个冒头的,天塌下来都是先碰头的。
怎么能以身高取笑别人呢?
梅十一还没来得及生气,洛原察言观色地补上一句:“……所以你得由老公护着,我钱多,可以养你,你就算是败光了府库,我也养得起你。”
这下子,没心肺的梅十一乐了:“那倒也是,我这不是让我女儿跟你姓了嘛!”
洛原:“……”
“行了,你就别纠结这些了,”梅十一拉着洛原,“我还有个爹呢!”
穆王思广袤正在和内相商议公务,有事说事,没事唠嗑,要不然都对不起君禄,他本有些不太高兴,但看到梅十一和洛原俩一身喜服,不悦之色一下子烟消云散,只剩下惊讶了。
从不不登他书房的世子爷竟然穿着喜服,领着个爷们来了!
“父王,各位大人,重新介绍一下,”梅十一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这位,儿夫,洛原,表字权舆,长儿两岁,在南蛮之战中率领巫州军立下汗马功劳,是洛公显余的养子,大梁虎威将军明侯祖公忻的第三子,来,三郎,跪下,给我爹磕个头。”
等了梅十一十年,恨不能昭告天下,如今他率先一步昭告天下了,洛原反而不知所措了。
国相大人惊呆了。
毕竟还是名副其实的世子爷,一举一动都关乎家国未来,所谓忠臣良相,就要诤言逆耳,怎么能由着这种礼崩乐坏之事发生呢?
魏王是喜欢龙阳,也没封他做王后啊!
不过梅十一没给他们“好好教育”的机会,磕完头,拉着洛原的手就往外跑,边走边说道:“父王,不跟你说了我,儿子要洞房了!今晚权舆就先留下了啊!”
思广袤:“……”
国相:“……”
洛原被他拉着跑了好几个院子才喘上一口气,道:“你这样,正好给了穆王一个废黜你的借口。”
“他想要,我就给,”梅十一说道,“我舍得。”
梅十一八岁起就寄人篱下,他对思广袤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惧怕,尽管如今翅膀足够硬了,可那种自卑、畏惧与刻意的讨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他甚至惧怕思广袤一气之下会对洛原下手。
尽管知道这不太可能——洛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富得小心、谨慎、多虑、低调,有那么多钱都不知道图什么的年轻人,如今挂在他头顶上的东西太多,思广袤投鼠忌器。
洛原内心一恸,被废黜,未必不是留住性命的一种策略,可要是有人觉得自己阻拦了新世子的道路,不肯饶过他呢?
洛原感到梅十一的手冰凉,轻轻地捏了捏,忽然间弯身抱起了他的膝弯。
世子爷被洛大爷这忽而眼瞎忽而眼明搞得哭笑不得,被人一路盯着进了王府大院。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世子爷伸手拨拉开站在门槛上的香奴,连着窝屋里吃冰糖葫芦的花灵灵一同扔出门,洛大爷配合默契地反手插上门闩,一把他扑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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