鹡鸰 3(1/2)
快到黎明的时候,梅十一幽幽地转醒了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渴……”
洛原倒了杯水灌入到他喉咙之中,凉水让梅十一渐渐有了知觉,他呆呆地注视着虚无的空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把头扭向洛原,用力眨了一下,像临终的人要说几句肺腑之言,嘴唇微微张合着,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虚弱的“谢”字。
洛原苦恼地长吸一口去:“梅聘,你非要和我这样吗?”
梅十一的眼睛虚晃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洛原就势把手扣在他的手心上,说:“十年前,在我家,你爬上我的床,跟我说你不知道别人的嘴唇是什么滋味,非要亲我,你勾引了我,可一年之后,你就把我抛弃在浪城边,一去杳无踪迹;三年前在巫州 ,你送给我一只鸟巢,你抱着我,跟我你说想要和我燕寝,再次勾引了我,仅仅是半年之后,你就告诉我,你变心了,弃我如弃敝履;两个月前,在南中的军帐大营里,你再次问我愿不愿意和你重修旧好,可现在你又告诉我你后悔了。梅聘,做人公平一点好吗?我这是在祈求你多看我一眼,你不知道吗?你能不能对我稍微长情那么一点点,让我回忆过去的时候,至少有那么一点儿觉得岁月是可堪回首的?”
说到这里,他激动地一哽,不由地把梅十一的手攥得更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那得我觉得好才行,没有你,我一点也不好。”
梅十一目光揪紧,随之一缓,轻轻地摸了摸洛原手心的温度:“你不懂,我……我是弑父杀兄之人,我会不得好死的。”
洛原眸色一黯,以前况宝也说过这事,他心知肚明,梅十一不会在此事上胡说八道、空口捏造。
“别胡说。”洛原说,好像除了这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十一往回缩了缩手,对方似乎意识到他又想逃脱,干脆双手拢起他的手,拉到了自己胸口。
梅十一挣脱不了,只好把手攥住拳头,笑得意味深长,“你这么爱多管闲事,谁能受得了你?权舆兄,你确定你娶到老婆了吗?”
“娶老婆的事本来也是我胡说八道的,”洛原弯起嘴角,“你就等着你什么时候馋我的身子,把我找回来。”
梅十一:“……”
梅十一的眼睛晃了晃,尝试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接着正色起来:“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二十多年前,那场大火没烧死薛疑,他活了下来,后来,他找到了我,诱拐了我,他对我很好,还跟我说我是他儿子。我娘和我爹,我是说越王,是吉祥三年五月成的亲,十一月,他们生了我。”
洛原眉峰不觉一簇:“这说明不了什么。”
“说明我不是越王亲生的,要不然就说明我娘是个□□。”梅十一苦笑道,“其实我本来不信,可是后来信了,因为越王……他也想让我死,他想要……抹杀我的存在。”
洛原一震,不确定梅十一是不是烧坏了脑袋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他跟另一个女人说的,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下床撒尿,没找到夜壶,就出去,我听到……听到他跟那个女人说,说他不想要我,他连我母亲都不想要,他要和那个女人生个孩子,把我杀了,立他们的孩子为世子。”
洛原好像想到了什么,抓住梅十一的手一紧:“是……是在王宫说的?”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梅十一痛苦地用那只空手捂住了眼睛,“我很害怕,快要吓死了。他……越王,杀了很多人,是个……暴徒。”
洛原摸着梅十一的背,发现他说得这些实在太不可思议。
“聘聘,别说了。”他几乎颤抖地对梅十一说,“别说了……”
“我信以为真,”梅十一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自说自话,“我开始恨他,我要亲手杀了他。城破的那一天,我就拿着……拿着无咎剑……”
他比划了一下:“杀了他。”
越王是个暴徒这话,是薛疑告诉梅十一的。
那晚稚子梅聘听到越王说那话后,惊慌异常,一路跑到薛疑那里。
他本以为薛疑会保护他,可薛疑又把他推给了梅牧勋。
薛疑说:“你要和以前一样,你要笑着拥抱他,你要让他觉得离不开你……然后在他杀你之前,把他杀了!”
稚子梅聘战战兢兢,被强行送回到梅牧勋身边,可是梅牧勋见到他却笑靥如花,抱起他、亲他,把他扛到自己的背上……
也许是因为李孟嬴在男人身边,男人伪装才那么好。
也许不是,也许梅牧勋只是……只是单纯地爱他。
痛苦的记忆总是深刻而漫长,亲人离散,兄弟背弃,有些恨再入骨,也比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生死两茫茫。
洛原看着梅十一拱起的后背,手在半空中悬着,似乎很想给梅十一一个拥抱。但是多大的一个拥抱才能将他从伤痛中解救出来?这个一直笑呵呵的男人用九重机关把所有秘密锁在心里最最最小的一个空隙的边缘,企图大大方方地将它遗忘,可盒子一旦被打开,腐烂的味道还是充斥了整个心田。
洛原想起梅十一以前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在那个故事里,被他母亲厌弃的小孩一气之下跟着他那个所谓的亲爹走了,可他亲爹却在教他杀人,杀了人才有馒头吃。
洛原紧紧攒住他的手:“不是你杀的他,对吧?”
“我下不了手,是……不,是我自己……我不记得了,当时我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说他不记得了,其实只是想逃避,薛疑的手掐着李孟嬴,逼着他在他母亲和父亲之间做出抉择。
越王的脸像布了一层白釉,眼睛里闪着枯竭的微光,他动了动嘴唇,好像对稚子说了什么话,可那个蠢小孩就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近乎衰竭的男人失望地摇了摇头,忽然就握住了他的手。
一切都在一瞬间,等到稚子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把剑已经插到了越王的胸口。
那一幕血淋淋的,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越来越清晰地折磨着梅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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