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离 10（1/2）

思无疾的表情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丝毫不在意对方的讽刺：“我有一个弟弟，叫无极，是和我一个爹一个娘生的，他是我所有弟弟里最聪明的一个，三岁的时候就能背出千字文，他死的时候才四岁半，是掉到水缸里淹死的，可他明明还没有一个水缸高。”

洛原听明白了，四岁半的小孩既然还没有水缸那么高，又怎么可能爬到缸里呢？

毫无疑问，有人扼杀了他。

洛原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你是想告诉我慧极必伤？还是天妒英才？”

思无疾没有接他这句连嘲带讽的玩笑话，说道：“那天我和他在捉迷藏，我数到一百出来找他的时候出来找他，他已经淹死了，身体就在水缸里飘着。”

“是谁害了他呢？”

“思淼淼。”

洛原一震：“你怎么知道？”

“地上有一颗云扣，是她的，她喜欢在衣服上缝个云扣，可能是我弟弟不小心揪下来的。”

洛原倒吸了一口冷气。年纪轻轻的思无疾亲眼目睹了弟弟惨死的景象，他不敢声张，只能装傻充愣以求自保。

原来在那个冰冷无情的王府里，认贼作父、委曲求全的不只是梅十一。

洛原顿了一下，又问道：“既然你知道是思淼淼害的四无极，又为什么要去害赵氏的儿子？”

“你不觉得让我的仇人把我养大，再看着他们因为别人的仇恨而死，比赵氏把我养大更让人热血沸腾吗？”思无疾发出一阵狂笑声，“我就是要让思淼淼亲手养一只狼，然后让她看看这只狼是怎么一口一口把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所以因为思无咎之死，赵氏开始怀疑思妃，而你就利用赵氏对思妃的憎恨，逼着思妃去对付赵氏和她膝下世子，把你推上王位？等你登上王位，你会弃了她，让她生不如死？”

“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思无疾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思淼淼有一个孩子出生三天就死了，有一个是蹩脚，活到三岁，还不会叫爹，更有一个长着猪尾巴！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冤孽！”

“我查过，他们并不全是在思无极之前死的，要是他们都是你下的手，那你刚才为自己找的那个借口就站不住脚。”

“你觉得他们是我杀死的？”思无疾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你高估我了，他们死的时候，我也还是个小孩，我就是想，也不敢。”

洛原在这话里听出了点东西：“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都是死于非命？”

思无疾笑了：“你觉得我父王会留下那些孽障，让他们去丢穆王府的脸吗？”

“那你呢？”洛原盯着思无疾的脸，反唇道，“你丢不丢穆王府的脸？”

思无疾登时大怒：“我是……”

“你是为了自保，”洛原打断他的话，“你母亲明明是正妃，却因为出身低微而被迫在一个冰冷的院子里了却余生，你恨赵氏，恨思氏，恨那个院子里的所有人，你装傻充愣地掩盖你谋杀你弟弟的真相，把整个九江国的人都骗了，包括你父王，你害怕，所以就算是思无咎死了，你成了穆王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你也不敢说出真相，你只能缩在龟壳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取而代之，然后无所不用其极地继续你的谋杀。思无疾，杀人上瘾吗？”

思无疾狂笑起来。多年来，他习惯性的以一个傻子的姿态思考人生，他就像一个浮在不死海上的人，看着有人溺毙，有人消亡，却不能伸出援助之手，因为只有那些尸体，才能把他垒得越来越高，甚至于赵香融好心好意地给他娶个老婆，他都怕那女人是别人的眼线。

他好不容易把他爹所有的儿子都“熬”死了，本以为日子会好过些，没想到又冒出个梅聘！

上天为何这么不公？为什么有人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世子，而他却要躲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不停地杀人？

如果说思无疾的装傻充愣连他亲爹思广袤都被骗了，那思广袤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为了王国大计，思广袤接受了李孟嬴的条件，也许真的曾经想过把王位传给梅十一，他打算得深远，所以那时候就借着廖峰的手给梅十一下了毒，要是梅十一真的没有异心，那么等到他死的那天，就把解药交给梅十一，让他把王位世袭下去。

按照梅十一说的，以前的思广袤对他确实不错，当然这有可能只是他的伪装，但毫无道理，李孟嬴一死，廖峰羽翼未满，没能力去保护梅十一，思广袤在那时候剪除梅十一岂不是更好？但他没有那么做，毫无疑问，那时候的思广袤对梅十一是真心实意的，否则他不会由着梅十一胡闹那么久。

他是什么时候改变心意的呢？洛原猜，梅十一从建康回来的时候，思广袤应该还没起杀心，否则他不可能把梅十一接回到王府，毕竟在王府外杀一个人没名没分的小人物，远比在王府内抹杀一个世子要容易太多太多。

那就是在梅十一被接回到王府到安宁公主来九江之间的这一段时间。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穆王说变就变，甚至不惜用安宁公主设下圈套，哪怕把九江国搭进去也要让梅十一受死，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洛原想不通，除了思无疾，还能有谁会改变思广袤对梅十一的态度——扮猪吃老虎的思无疾恐怕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向思广袤证明了他不是个傻子的。

思无疾好不容易盼到梅十一远走高飞，彻彻底底地从这世上销声匿迹了，九江又只剩下他一个继承人了，王位终于近在咫尺了，可梅十一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他觉得自己十多年的谋划眼看就要打水漂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穆王表示自己不是真的傻，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穆王恍然大悟——他要为他这个受尽委屈的亲生儿子铲除梅十一这个孽障，只是没想到梅十一警惕又精明，他没能让梅十一吃亏，于是将计就计，先掣了梅十一的肘，把赵香融这个对九江的建设立下赫赫功劳，伸手能够到朝堂，在朝堂上都能一呼百应的女人驱逐出了王府。

但废世子，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尤其世子爷还立有战功，穆王只能等，一边谋划，一边等时光消耗掉人们对他的好感。

用心歹毒。

洛原摇了摇头，很难相信梅十一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他一口恶气在心，着实咽不下去，可就算把思无疾碎尸万段又能怎样？他强行把那口恶气压制下去，依旧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冷声说：“我今晚过来，不是为了纠缠你们的这些家事，我来是为了还梅聘一个公道。”

“还梅聘一个公道？”思无疾显得格外惊讶，“你要给梅聘公道？那谁还我公道？难道我不应该是堂堂正正的继承人吗？偏生他来了，我就要拱手相让！这世上还有公道可言吗？”

“你不信这世上有公道，不也在努力争取那个公道吗？这条路本来就是你自己选择的，”洛原慢悠悠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思无疾，“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思无疾的神色变幻了几次，脊背一阵发凉：“你想要干什么？”

“我本来打算给你竖个墓碑，不过刚才又后悔了，我觉得做人还是积点儿德比较好，放心，我不会你，我没有杀人的嗜好，不会残害你的性命，我会把你送出九江。”

“你威胁我？”思无疾看着他，手心冒出一层薄汗，“这是九江，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穆王尚在，臣等怎敢造次？大公子最好离开九江一段时间，免得我心情一不好，对您不利。”

“这是……是无咎的意思？”

“无咎？无咎早死了。”洛原冷笑，血液聚在头顶，顶得他脑袋疼，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个人，他心尖上的人，他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他的人，一点儿苦都不愿他吃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不知道遭了人多少毒手。

洛原脸上仿佛蒙了一层面具，即冷酷又无情：“以前我问大公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他是个好人。好人？这些年来，你就利用这个好人，假惺惺地对他好，你捧杀他、怂恿他替你对付廖峰，怂恿他逃出王宫，然后追杀他，残害他，逼得他跳下城楼，逼他远走他乡，逼他到白狼城那个又冷又贫寒的地方自生自灭，而你还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跟我谈世道，谈公正，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