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目 11(2/2)
那孩子一愣,脚退出了大帐,委屈吧唧地看了看廖峰,又看了看梅十一,一时间不知所措。
梅十一心道,难道洛原没跟他说这丫头是他亲生的?
气不过他哥这么对他闺女,梅十一有些恼了:“你怎么这么对孩子说话?”
廖峰面无表情:“我不喜欢孩子。”
“你应该尝试一下喜欢孩子。”
“我尽量。”
廖峰看着他弟弟远去的身影,浓密的眼睫毛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打下一片看不见底的阴影。
梅十一的那个身影与很多年前稚子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你是我哥?”小孩凶狠地说,在他点头承认之后,小孩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踹向了他的胸口。
小孩到底是小,没踹动,气急败坏地又踹了一脚。
少年廖峰当下就躺倒了,就地□□,其实都是假的,他只是不想再挨一脚。
可那小孩不放过他,招呼他的小伙伴,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躺在地下的少年廖峰当时就想,这个小孩真该死啊!
小孩的改变是在他到巫州后的第三个月,那个无恶不作的小死孩逞凶斗狠,有一天,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伴读被人打了,那个小孩提着把比他还重的刀去人家家里报仇,结果却被摆了一道,人家早就纠结了一群大孩子,就等着他入瓮,结果小孩被打了个半死,丢枪弃剑,那群孩子还是不肯放过他,一直追他追到山脚。
他以为自己在巫州是天,其实不过是个屁。
廖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拿着一根竹竿子来救小孩,被七八个少年打得满地找牙,最后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摆出一副舍了命的架势,捅伤了一个少年,才算吼住那群虎豹之徒,背着鼻子流血的小孩回家。
吃了亏的小孩在他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算是挨揍长教训。
大概是看见了血,小孩真的害怕了,叫了他一路哥。
就是那一年,那个小孩家破人亡。
雨又断断续续地下开了,墨色的云遮蔽着帐外的天空,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几只鸟瑟缩在柳树指头,发出几声“唧唧”的叫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洛原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梅十一的影子,他总觉得梅十一离开时的那个影子寂寞又形销骨立,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坐立不安,拿了瓶创伤药走了出去。
梅十一刚回来,本来要走,又被雨阻拦了去路,没走成,就在帐内小栖起来。
香奴正在收拾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们的包袱连打开都没打开过,只是梅十一昨夜脱下来的那件百花袍脏了,一宿也没晾干,被他大手一挥不要了。
香奴刚一出帐,就迎头碰上了踌躇不知进退的洛大将军,小奴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将军?”
“我……路过,”“路过”的洛大将军眼睁睁的看着香奴抱着衣服出来,快速将抓着药瓶的手缩进袖子里,一时不知所言,“要扔了?”
香奴点了下头:“嗯,都穿了好几年了,旧了,不喜欢了,放着占地方。”
就像人,不是旧了就不要了,是不喜欢了才不要的。
洛原讪讪地抱过香奴怀里的衣服,轻轻翻弄着,好像那团脏兮兮的衣服里都有某人的味道,都让人留恋和不舍,翻着翻着他忽然发现袖口处有一瘫殷红的血渍。
香奴眼尖,咽了口唾沫,看似随口说道:“哦,这是血吧?昨天晚上也不知道跟谁吵架了,回来大动肝火,气得流了鼻血。您也知道他以前在白狼,常年苦战,受过风霜侵染,身体一直不好,又中过毒,还不自爱,唉……说不定哪天就去了!”
看来小奴儿是操碎了心了。
洛原一震,忽然想起数年前,少年梅聘把他捆绑到树上时那嫣然一笑,心骤然绷紧——梅聘不会是某个不能说的秘密,故意让他厌弃他吧?
这么一想,洛原的心就提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小奴儿下意识地一垂眼:“没怎么吧?可能就是作得太重了些,您也知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洛原气不打一处来,没再搭理这个紧随他主人的小狗腿子,大步迈进军帐。
香奴心想:“我这属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吧?”
梅十一斜倚在矮椅之中,已昏昏睡去。
对于旁人来说一屁股占满的矮椅,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住了。洛原轻声走过去,看着这人脑袋垂到一侧扶手上,脖颈划出一条紧绷的线条,直连着突出的锁骨,好像已经耷拉头的长脖子公鸡。
洛原团起衣服,随手搁到一旁,轻轻握起他的手,小心地在他手背上涂抹起药膏。
梅十一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骤然皱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紧紧揪住衣襟,嘴里低喃着:“三哥……三哥!”
洛原伸出手,指尖细细地描过梅十一的五官:“聘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聘聘,你真是傻啊,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意,难道非要让我掏出一颗心给你看看吗?
洛原锁眉低低地看着他,真想霍开这颗心捧给他看,可是心掏出来,人就死了,人死了,还如何爱他,疼他,护他?
就着那一丝温暖,梅十一反握住了洛原的手,狠狠的抱在胸口,像是指望这拳拳之物来融化覆盖住他全身的冰层。
梅十一猛然睁开了双眼。
对方的脸近在咫尺,像是刚抽走一个来不及落下飞吻,带着一丝慌张和怔忡,梅十一愣了一下,紧接着唇边展开一抹笑容:“怎么着?想霸王硬上弓?”
洛原声音里透着几分漠落:“怕世子殿下不依,下将也就敢这样了。”
梅十一一垂眸,忽然发现自己在睡梦中不知道什么竟然抓住了洛原的手,他一怔,感受着手心中那丝薄弱的温度,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才拒绝了我,就回过头来讨好,人活着得有尊严,你这样可不好。”
洛原轻声嗤笑。他们谁都没去讨论彼此已婚已娶,已各觅得新欢的谎话,空气在静谧中变得尴尬和暧昧,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一瞬仿佛过了八辈子,漫长的让人不知所措,彼此好像都坚持不住了,下一刻就要觅得一句原谅。
梅十一吞了口唾沫,扶着椅子扶手坐正,嗓子有那么一瞬间失声,僵硬地去够桌子上的茶杯。洛原一直观察着他的行动,见桌子上的水杯空了,连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梅十一眼神恍惚地捕捉到洛原的俊目里闪出的柔和的光,笑着道了声谢,慢慢地将水杯凑近唇边,含了一口润嗓子。
他的手腕露出宽硕的衣袖,洛原只感到脑袋轰得一声,有那么一瞬身体中雷了似的木在原地——这是他看到地除了廖峰以外最瘦的一只手。
无限的痛楚从洛原的眼睛里迸发出来,直到此刻,他才感到悲怆,呼吸一口都疼,好像在每一根神经上扎了一百根针,那种疼是尖锐的,扯着心脏,逼着人放松下来,等人全身心地放松下来,误以为那疼痛已经妥协,愿意和□□和平共处了,可稍微一动,它又立刻袭击全身。洛原只能敛住呼吸,直到梅十一喝完那杯水,才缓慢地吐出那口气,却久久没敢再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
“你再睡会儿吧,”过了很久,他说道,“我一会儿也要……走了。”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