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浪 10(2/2)
可惜他算露了。梅十一此人聪明绝顶,天下无双,唯一的过错就是太聪明,他完全没想到,别人是不能,但他那好哥们好跟屁虫谢云珩就能,而且……送嫁的人也和他认识——谢云琛!
谢云珩是随安宁公主的凤嫁来的,这小子异想天开,听闻巫州有山有水有云海,顿时觉得建康城实在是太无聊了,他要到巫州耍耍,为此宁肯给公主当个陪嫁的大头兵。
不过他只走了三天就受不了了,小兔崽子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多路,脚上起泡,头皮出油,身上长痱子……一系列不幸纷沓而至,谢云珩连哭带叫地走了半个多月,他对巫州城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奈何怎么也盼不到。
路途行了大半,再回头……也还是个走,有什么意义呢?
谢云珩扛着彩旗,比凤驾里的安宁公主更先见到梅十一。那货离着他几十丈远,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差点把谢云珩吓爬在地——完了完了,世上竟然真有借尸还魂一说?!
谢云珩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梅十一这货向来鬼点子多,被自己的义兄一刀子刺死以至英年早逝,这怎么看都不像他该有的结局啊!还有和他妹妹谢云瑾那点儿事——乞巧节之夜,梅十一趴在谢云瑾耳根子底下说了什么,小丫头死活不肯说,聘礼都还给了梅十一,可梅十一事后又让让香奴把房契给了谢云瑾,害得他空惦念了那栋宅子好久,结果却不知道被谢云瑾典押给了谁!就连银子都没见到!
这小子八成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转完了帝京又到九江国吃香喝辣来了!难道西郊那座坟也是空冢?
不过“世子”又是个什么鬼?
谢云珩百思不得其解,他如是纠结着,彩旗不觉扛歪了,他连忙正起旗来,打算先观察观察再说。
梅十一眼尖,一眼就看到一片锦旗之中有那么一个不合格的大头兵,再定眼一看,那副就算是一本正经扛旗也盖不住那纨绔子弟模样的人,不是谢四是谁?!梅十一一惊,连忙别过头,心道:这才几天,谢家怎么沦落到给人家陪嫁的这地步了?
老皇帝虽然崇尚节俭,自己过得跟个苦行僧似的,给安宁公主的嫁妆却是大手大脚——二百名陪嫁的宫女、庄户,二十车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无数,仪仗、车轿,一应俱全,排场之大,送嫁的队伍之长,延绵数里。
梅十一和谢云琛互行了个军礼,趁着谢云琛还没有反应过来,先声夺人道:“在下思无咎,久闻将军大名,久仰久仰!”
谢云琛细细审视着他,这货不是梅聘吗?世上有这么像的人吗?
梅十一知道他心里怀疑,其实隐瞒他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他想当然地自我安慰:自己瞒天过海这种天方夜谭,就算是摆到皇帝的案桌上,老菩萨也未必会相信吧?
这么想着,梅十一连忙越过谢云琛,到公主的辇车旁行了个叩拜大礼,朗声道:“外臣思无咎恭迎公主殿下千岁大驾!”
安宁公主缓缓掀开车帘,好像被憋坏了,抬头看一眼艳阳,然后深吸了口鲜活的空气,极缓慢地一口一口吐出来。她略施了些粉妆,却既没有佩戴沉重的凤冠,也没有穿厚重的礼服,只穿了件寻常的衣服,也是,这四伏天,穿得那么妥帖干什么?
最后,她将目光缓缓投放到梅十一身上。
梅十一抬起头,朝她拉起嘴角,笑得十分诡异。
安宁公主一震,瞬间在他那份笑意中明白过来什么,忽然感觉造化弄人似的冷冷一笑。
她还是那么刚直的模样,却似乎比以前更稳重了。
梅十一怕她大发雷霆,一不小心再泄漏点儿什么,还不等膝盖站直了就立刻奔到车撵前,甩袖子裹住自己的手,抬起手臂搀扶住了她。
这架势看起来真像马屁精!
安宁公主犹豫了一下,伸手搭在了他的衣袖上,她比梅十一想象地还要冷静,但她眼睛看向他时还是带着几分不能置信:“你是穆王的世子?”
“是,也不是,”梅十一低声说道,“早些年这里打仗,受了重创,被河水卷走了,醒来后什么事儿都记不起来了,贫困地在街头要饭儿,步六孤凉檀捡到了我,给我起了名字,把我带去了白狼。我也没想到我竟然是穆王的世子。”
他希望这话能说得通——要不然他跑出白狼城那种破地方受什么苦!
安宁公主想起初见梅十一的那一年,他确实是建康城的一个乞儿,救完人不留姓名就走了,让安宁一度以为他是个不求荣华富贵但求问心无愧的人,尽管后来他在建康城兴风作浪,她也依旧情人眼里出西施地觉得少年如斯时。
安宁公主神色一黯,扯出一丝勉为其难苦笑:“我还以为你死了。”
恐怕还掉了好几天眼泪。梅十一想当然的寻思,然后他眼角一斜,偷偷窥测着安宁公主的神情,脸上的悲戚同时生出:“若聘不死,京师之人如何放得过聘?”
安宁公主哑然,是啊,如果他不“死”,京师的那些人,怎么会放过他?
可谁又放过了她?
她下意识地一瞥站在不远处的谢云琛,眼波微微一晃,没有解释,心里却明白,梅十一的这身皮囊压根就骗不了谢云琛。
安宁公主的凤驾路过九江,世子思无咎率武官出城百十里相迎,穆王思广袤率文官出城十里相应,王妃赵香融率后妃贵妇出王宫门相迎,龙城主干道为了迎接公主的凤驾三天前就被清理干净,所有铺子的杂货不得摆出铺面,无干人员统统绕行主干道,鸡猫狗鹅全被驱赶,搞得全城百姓都以为高高在上的太子之女是要下嫁给这位刚刚回城的世子爷,都道是终于有人要降服那个混世小魔王了,一时间满城风雨,各条小路挤满了人群,争先恐后地想一睹这位瞎眼的公主到底是何风姿。
安宁公主却一直躲在仪驾里,连个头都没冒出来过。
餐宴之时,安宁公主换了行头,依旧没有披凤披。她坐在贵宾席,对面就是梅十一,上头是穆王和他的一后一妃,其余文官武臣坐落在下,席间琴瑟和鸣,蜀歌楚舞。
谢云琛一直盯着梅十一,借着敬酒的机会,他悄声走到梅十一面前,道:“我的眼睛不可能欺骗我,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世子爷了?”
梅十一和谢云琛到底是有过节的,他不怕和他交好的谢云珩,不怕安宁公主,就怕这个“仇敌”,心里快速地盘算着怎么化干戈为玉帛,再给他找个“媳妇”,取柳晴昼而代之。
可问题的关键是,太漂亮的姑娘,他自己还舍不得。
梅十一没能再想出一个“破敌”的办法,就举起酒杯,好声好气地轻声耳语道:“我当初是被爹娘赶出家门的,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和你解释吧,不过我在建康城里经历的那些腥风血雨,我父王还不知道,你暂时先别告诉他,年纪大了,我怕他扛不住嗝屁……”
做儿子的太混账,竟然诅咒他爹“嗝屁”!谢云琛眼睛一闪,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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