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变 3（1/2）

大梁皇帝萧练七十有八了，横行天下四十年，文韬武略，所向披靡，江南的土地在他的统治下扩张了一倍，而皇帝陛下却不为物喜，不为己悲，虽富有天下，却依旧简朴——他老人家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素装端坐在矮凳上，一点儿天子的架子都没有，一眼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慈祥老人。

这几年来，大梁皇帝陛下已经渐渐的不爱接受那些虚礼了，所以梅十一自然而然地立在他面前，朝他行了个九五折腰稽颡礼，他老人家也只是呵呵一笑，抬手让他平身。但老皇帝身上有种天生的贵气，使得他坐在那里都有一股皇权的龙威，和他身后的菩萨像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大有几分佛光普照之感，因此臣子们亲切地称其为“菩萨皇帝”。

老菩萨笃信佛教，自二十年前发宏誓心，受菩萨戒以来，最大的爱好就是吃斋念佛剃头出家，自愿献身佛祖，惨无人道地荒废了三千后宫佳丽，而且酷爱补丁，得益于此，皇帝他老人家鬓发皆白而容颜不老。

但他多次剃度出家，寺庙里替他打着为他赎身的口号从这些有钱人身上敛财，一次能敛上个几亿钱，用此钱开疆扩土，当然，大多数还是修建寺庙，以供百姓孝敬香火，自然而然的，孝敬的香火还是收归国库所有。老皇帝什么人？活了快八十年了，什么秦皇汉武，靠焚书坑儒，穷兵黩武治理天下，他才瞧不上，他就要舍身佛祖，让大梁的老百姓都信佛，信佛就是信他——一群望若神仙的乌合之众，如何能与他争锋天下？

老皇帝见到梅十一随即眉开眼笑：“梅卿啊，听说你得了越王的宝剑？”

梅十一双手奉上宝剑，由内监何正转呈给老皇帝，从大骂金辟朸的怒火冲冲和叫嚣谢云珩的万里阴云的面容中，神乎其技地抽出了张曲意逢迎的笑脸：“回陛下的话，是。陛下，臣一看到这把剑，就立刻想到了陛下开疆扩土的丰功伟绩，心想着此剑天下闻名，若是不能为陛下所有，当为谁所有——谁也配不上它！”

老皇帝年事已高，喜欢听顺上的话，他抽出宝剑，捋着花白的胡须，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不错，是越王那把绝世宝剑。越王是个英雄，朕见过他佩戴这把剑，出堂入室，真是英姿飒爽，可惜英年早逝。”

梅十一目光有些扑朔地转了转，阳光照射下，他的脸很是棱角分明，集合了柔美与刚毅，但有点儿脱离现实，仿佛他的脸不是脸，而是一张酷似脸的冰冷面具，就连那张柔软而红润，也许还很温暖的嘴，看上去也不是血肉而生。他暧昧不明地幽幽一笑，笑出了千言万语，嘴上却又损得要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越王受陛下礼遇，却心存祸心，以致苍天不饶，不值得陛下为他伤怀！”

老皇帝叹了口气，浑浊的双眼闪出一丝悲悯：“梅卿啊，朕跟你说句真心话吧，十几年了，朕至今都不相信越王会谋逆。”

不相信，那你还夺人家的爵位？！

梅十一眯起眼睛，毫不在乎地浅浅一笑——菩萨到底是菩萨，宽宏大量，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从无敌人。

梅十一外号“嘴行风”，这三个字概括得恰如其是，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有没有真本事真不好说，但确确实实是有一颗玲珑剔透心，而且全都用在溜须拍马上了，与当年的东方朔堪称几百年后的又一条好汉，他先是笑嘻嘻地拍了一通马屁：“陛下的勇武、胸怀和风采，冠盖天下，所以天下人为之折服，”然后说道，“陛下兴致好，不如让小臣给陛下舞一段？”

老皇帝兴致勃勃：“好啊，朕也好久没看到梅卿舞剑了！”

获得皇帝首肯，梅十一接过何正递上来的宝剑，当即舞起了一段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天花乱坠的绚烂剑舞。

好不好的，谁知道呢，什么霸王别姬，陈留拜洛，反正就是看呗，跟看公鸡拍翅膀打鸣一样，也不知道老皇帝看懂了没，反正大半刻钟都倍有精神，一个劲儿拍手叫好。

末了，老皇帝问道：“你刚才舞的是可是石家剑法？”

“石家剑法”里有一招“绣花”招式，看似穿针引线，实则狠辣异常，石家剑因此也称“绣花剑”。当年老皇帝南征北战，石氏伴随左右，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柱国将军，可惜后代无福祖上光荫，大柱国之子石小川反对皇上出家，被流放岭南，那一年，梅十一刚入主无双榜，名声大噪，站在琅琊山的无限风光之中，豪气一升，挥剑剜去了石小川名字，说石小川和他的名字有犯，会阻挡他的财路，所以不可共存于一碑之上。

有人说，石家家道中落都是因为梅十一这一刀的原因，实际上是不是这样，谁也说不好，反正石小川就是被流放了。

何正讨着一张笑脸：“陛下好记性，方刚奴才就觉得梅大人这套剑法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陛下这么一说，奴才也想起来，可不就是石柱国的那套‘绣花剑法’嘛！”

老皇帝睨了何正一眼：“就你这记性，比朕还差得远呢！”

何正笑道：“所以陛下是陛下，奴才是奴才，奴才只能伺候陛下。”

老皇帝被何正逗笑了，斗大的眼袋一弯，道：“朕记得石家有个小子是不是在哪里服役来着？”

何正忙道：“陛下忘了，石小川大逆不道，冒犯圣威，被流放到岭南去了。”

老皇帝一皱眉头，不怒自威：“什么大逆不道？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孩子，磨砺几年也就是了，我看那个石小川也是个好料子，把他召回来吧，朕跟前还缺少个卫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