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土之卷〗《月落长安》 第七章 天星晦暗皇子恨(1/2)
夜已深,皇城太子府内仍然灯火通明。
几名婢女大气不敢出地端着茶点,垂首侍立于门外。伴随着咒骂,书房内再次传出一阵嘈杂之音。听那动静,应是瓷器被砸于地上。婢女们互以眼神推诿。最后,端着碗盅的婢女被众人推出,无可奈何地上前。
“那是何物?”少年柔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白龙臛。”婢女回头作答,看清来人后,不由松了口气。
来者是名身姿窈窕的紫衣少年,昳丽的容颜被月色染上一层薄光,犹如随珠般熠熠生辉。他神情态然地从婢女手中接过托盘,说道:“我来吧,你们都先下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施礼退走。
书房内,如暴风过境。书柜倾倒,散乱的书籍与纸张飞遍全屋;数只精美的茶盅粉身碎骨于桌角;屋门上,一道入木墨迹似利剑斜劈而过;顺其望去,可寻见一支刺毛的鸡距笔凄惨身亡。
太子李承乾如同受伤的困兽,拖动着跛脚来回急走,英武的脸上写满了烦躁。
忽然,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他刚要训斥,看到来人时,却又将咒骂咽回。
“殿下。”紫衣少年含笑轻唤,声音似羽毛划过心尖。他踮起脚尖,仿若一只灵巧的猫儿,轻盈地避过一地凌乱,将手中托盘置于书桌。
李承乾虽仍然皱着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抺身影。
少年身段单薄而纤瘦,小心躲避的动作如若水中摇柳,带着只有轻风才明解的韵律,一旦注目,便起怜惜。
不知不觉间,李承乾缓缓停步。只见少年端起碗盅,噙笑行来,舀起一勺汤羹,启唇说道:“殿下,刚做得的白龙臛,趁热吃些吧。”
李承乾一脸不耐,故意紧闭嘴巴,他便笑举汤勺,停滞不动。
少年的目光纯挚而执着,李承乾脸色一点点柔和下来,慢慢张口,吃下汤羹。
嫩滑鲜香的鱼肉入口,李承乾的心火似被消去一分。白龙臛是他最喜爱的一道汤羹。以鲜活鳜鱼剔骨捣碎,配以多种调料,温火慢熬。羹成后,汤白味厚,肉嫩香滑。
“殿下近日太过劳累了,多吃上几口吧。”少年轻声劝慰,吐气如兰。
酥软的话语配上喜爱的汤品,李承乾将汤羹吃下大半碗后,吐出一口郁气,脸上的表情终见舒缓。顺手将少年揽入怀中,他俯下头,以面颊轻蹭着少年柔软的细发,低声叹息,“称心啊称心,本宫何时才能够真正地称心如意呢?”
被李承乾唤作称心的少年,本是满楼春雨清歌坊的一名红牌舞姬。在一次登台献舞时,被李承乾看中,托叔父汉王李元昌将其买入府中。自此之后,他深得太子宠爱,并赐名为称心。
“殿下,”听其喟叹,称心爱敬地抬起头来,“当初您为称心起名之时曾经说过,‘唯有随心所欲,方能称心如意。’当今天下,殿下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何事让殿下如此不开心呢?”
“来日本宫登基为皇之时,自然可以万事称心,但如今胖鸟觊觎皇位,令本宫寝食难安哪。”李承乾烦闷多时,现得心爱之人好言相慰,不由道出心语。
“胖鸟?您说的可是四王?”想到李泰那具腹大腰圆、行走不便的身躯,称心不由会心一笑。
“可不就是那只肥蠢到连路都快走不动的胖鸟。”李承乾凝视着虚空中的强敌,眼中怨恨如潮,“父皇被他迷惑,对他的宠爱信任甚至超过了本宫!你是不知,以前父皇经常带他四处游玩,甚至短短一日见不到他,就派‘将军’送信。”
“一日不见就派将军送信,这也太过份了吧!”称心掩口惊叹。
“不是你所想的将军,‘将军’是父皇所养的白鹘之名。”李承乾解释了一句。
“原来‘将军’是只鸟啊。”称心拍拍胸口,缓和气氛地嘻嘻一笑。
“那时他还年少,本宫不同他计较。”李承乾故作大方地挥了下手,“可是,前几年他被封为魏王时,父皇竟然舍不得让他去封地,一度想让那只胖鸟住进武德殿!”
“殿下所说的武德殿可是靠近咱东宫西边的那间大殿?”
“就是那处!当时如果不是魏征进谏,那只胖鸟恐怕就会厚脸皮地赖在武德殿了。你说父皇让他居于东宫之侧,究竟是何用意?”
称心默然无语。
四王李泰,小名青雀,与李承乾皆为长孙皇后所生。他才华横溢,李世民对之宠冠诸王。皇子成年后,按例应去封地,不得长驻京畿,但李世民却特许他“不之官”,将之留在身旁。李泰因此飞扬跋扈,近日更是多次挑衅李承乾,与之定下赌约。李承乾气不过应允,却无一次胜出。
李承乾重又在屋中踱步,晦藏于心的怨愤一倾而出,“礼秩逾制之事何止一件。因他肥胖,父皇就特准他可以乘小轿入宫,这种宠溺真是往开先例,前所未闻!就在去年,父皇在东都洛阳合并坊地,赐他大宅。那只胖鸟却一点儿也不知收敛,竟然占了三百亩水地大兴土木,并以此为池,在池与洛河间修建堤岸。此事劳民伤财,被岑文本告发。父皇只将岑文本夸奖了一番,却半点儿不去说那胖鸟。这还不算,父皇还将芙蓉园赏赐给他。那芙蓉园紧靠长安外郭,乃是前朝皇家禁园,就算要赐,也应赐予本宫,凭何给他!还有今年,那只胖鸟编的《括地志》完稿。父皇如获至宝,接二连三地大肆宣赏不提,每月又加赏大量财物,数量之巨已经超过了本宫!侍书褚遂良看不过去上疏劝谏,结果父皇乐呵呵地表示同意,却不消减胖鸟的开支,只以提高本宫的用度敷衍了事。各人月用自有祖制,这般逾制宠异,岂不是将他置于本宫同等地位?本宫才是大唐的太子,父皇这般厚彼薄此,置本宫于何地!”说到此处,他暴恨难平,随手抓起书卷,用力掷出。
书卷“砰”地砸到门上,书脊难承其怒,纸张散开,片片飘落。称心愣愣地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李承乾犹觉不够,再次抓起桌上的镇纸重重掷出。
正在此时,房门响动,一人推门进屋,后面似还跟有两人。
李承乾眼尖,见来者是名长袍飘飘的道士,忙喝道:“道长小心!”
那镇纸乃是玉石所制,雕成雄狮蹲踞之状,约巴掌大小,入手沉重,被他盛怒掷出,怕是沾之即伤。
为首之人背脊挺拔,步履坚定,一张乌木面具遮去容颜,为其平添一份神秘。但见镇纸直朝他面门击来,他眼色微沉,依旧傲骨笔直,甚至连头都不肯稍偏。
镇纸只差分毫地擦过他耳侧,跌入远处花丛。跟于其后的两名道士惊得大呼,驻足不前,不敢妄动。为首道士却稳步走进屋内,目光如电地扫视过一地凌乱。
李承乾吁出一口长气,笑着道:“苍石道长如此镇定,定是算出今日不会受那无妄之灾。本宫倒是忘记道长自有神机妙算,平白担心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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