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舞者千夏(其二)(1/2)
长期高强度的工作和家庭负重将休息时间压榨得不留片甲,本就娇弱的千夏身子骨虚软起来,每天的一日三餐和衣物换洗就近乎花费了一整天的气力,去歌舞厅的工作变得愈发艰难。每周至多去两次,有时遇上发烧,便只得搁置。
身体的劳累是一方面,千夏知道,不论自己如何拼命,赚得再多,到手的永远至多那固定的两千。
十四岁的秋天,时隔两周,千夏在歌舞厅获得满场观众的欢呼。
下场后,在休息室的途中,千夏遇到了阻拦。
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大叔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问道,“请问小姐,下一次演出是何时?”
“这个……我也不清楚。要等我休息好。”千夏敷衍着,心里却是戒备和抵触。随着身心的成长发育,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会更多的受到观众看客的搭讪。有时买菜或是去便利店采购日常用品也能遇上熟悉面孔的指指点点。千夏并非对这些所谓的衣食父母毫无印象,但她反感工作以外的接触。
“身体有恙,还是?”大叔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接着问道。
夜色已深,千夏不想因无意义的谈话再做逗留,她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心中挂念此时的弟弟润是否已安然入睡。
大叔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碰一鼻子灰后骂骂咧咧,他玉树而立,声线略有所提高,“我很喜欢你的舞蹈,轻盈欢脱,有着一尘不染的出水之美。但是现在……”
千夏止住了步伐,她回头了。再看那个衣着正经体面的大叔,似乎和寻常人不同。浓眉邃眼,鼻梁高拔直挺,薄唇旁,清晨时干净的胡渣也短短冒新,形成一圈淡淡青色。堂堂仪表和成熟柔和的嗓音让千夏稍懈警惕,“但是,什么呢?”
“但是你的舞步逐渐迷离,开屏之雀一定渴求褒奖,而高昂的头颅一旦僵硬,便再也掩饰不了心中哭泣。”大叔递出一张名片。
名片制作得精美,上面的文字并非一板一眼的印刷体。大叔名叫李继,似乎是一名企业家。
千夏没有伸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大叔半眯双眼,似笑非笑却是一副温柔模样,“第一次来此歌舞厅,是一年前。初见春季萦柳带絮,便一目难忘,此后尤爱夏日荷瓣点水,会有涟漪鱼浮,待到秋高枫红迷人眼,沉醉那腊月寒梅味正浓。舞台一隅,佳人如临,绰绰舞姿,这四季百态一览而无遗。”
千夏有些发愣,她想起几年前的父亲,言语相似,张合绣口,便是如此连珠妙语。“你的评价太高,我承受不起。”千夏内心却是难掩的高兴。
“江郎陷于苦苦冥思,对于过往之作也缺乏自信。但这并抹不去年轻时那惊艳世人的才气。”大叔这样说着,忽然摆手,“抱歉,这里并不恰当,小姐这样令人神往的舞姿,断不是骤然才尽,只是零星琐碎的打磨,再没了先前灵气。”
“谢谢,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千夏低着头,“让你失望了,我也知道,我……对不起,我再做不到你期望的那样了。”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想!”儒雅大叔略有心急,摇着头,右手抚着胸口,深情道,“再一次,再多一次,我想再欣赏那曼妙翩跹。”
“对不起,我可能做不到……”
“我理解,你的一言一行,一姿一容,都隐隐勉强。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定当竭尽全力。”
“谢谢,我不需要。”千夏有些想哭,狠狠咬着嘴唇,心中复杂。她不曾想过,原来也有人能站在高处凝视着她,知晓她,也会尝试救助她。
“可是,你的表情不会出卖我。”大叔弯下腰,很近地看着千夏,缓缓偏头,却是一笑,“拜托了,我并不是想帮你,而是自己的一己私欲啊。”
千夏忽然紧张起来,紧紧攥着还未蜕下的舞裙裙摆,“那……你打算怎么做?你可对我一无所知啊。”
“你需要什么?缺什么?如果能重回舞姿的话。”
千夏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法,你最想干什么?有梦想吗?”
千夏一再细语沉吟,最终出了声,“我只想将弟弟抚养长大,让他幸福。”
听到她长久思考后的话语,大叔认真道,“前一个很简单,但是后面一个并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那,我就想让弟弟健康长大,他今年10岁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照顾他,不知道能不能完好地完成任务。”
“原来是这样啊。”大叔眉尾低垂,表情温柔中带着忧郁,“一直以来,你都很辛苦吧?”
不知为何,千夏觉得,这句话便是她一直以来,最想要听到的。知山高而跋,知水深而涉。寂寞梧桐垂泪老井,一遮阴,一瓢水,它们就在那里,但无人注意,无人知晓。
千夏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夺眶,但她没有出声,只慌忙用手擦拭。
大叔不知所措,连忙道,“实话说,我并不能帮忙照顾你的弟弟,但我可以给你们足够的钱雇一位保姆。这样一来,你也轻松许多。”
“你要给我钱?”
“嗯,是这样,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但我觉得你不应该只是缺钱才对。你可是歌舞厅最……”说到这里,大叔没在说下去。
“那你给我啊。” 千夏的脸色略有些冷,毫不客气地伸出手,“钱。”
大叔一愣,紧接着笑道,“要多少?”
“越多越好。”
静待一会儿,千夏见他仍没有动作,语气没了客气,“怎么了?你不是要帮我吗?给我钱啊。”
“你真的,要钱吗?”
“对啊,我特别缺钱。你不会掏不出吧?刚刚还一副救世主的样子!”
千夏恼恼地说着,忽然被大叔一句话吓住。
“100万够了吗?”
看到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千夏伸着的手便一哆嗦,急忙道,“为什么会这么多?你想干什么?”
大叔略有委屈,“你不是缺钱吗?这些钱足够你们姐弟使用了吧?”
千夏不说话了,她慌张地埋着头,脑海万千纠结。
“我不要了。”
“为何?收下吧,我们说好了的。”大叔想要将类似信用卡的东西塞进千夏手中。
千夏一把推开,“我不要!光有钱是没用的。”
是啊,她清楚,即使揣着再多的钱,终究还会变成父亲娱乐至死的资本。而她张口和这位大叔要钱,只不过是心怀希望的试探和制造希望的假相。
“为什么?看来你还没有和我说实话啊。”大叔面有失落。
“你不要管我,你只是一个外人。”千夏想要就此跑开,但被大叔拉住胳膊,甩脱无果,她不耐烦道,“你要干嘛啊。”
“解救你,即使你不愿意。”
“大言不惭,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大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总是做一些令人作呕的事情!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大喊了!”千夏流着眼泪说道。
“对不起。”大叔松开手,但眼神无比悲伤,“我不会放弃的。虽然我不了解的经历,但我明白,你绝不应该生活成这样。”
“别用这样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请不要随便脑补我的生活。”千夏佯装气愤地跑开。
“下一次演出是何时?”大叔并不追赶,只遥遥喊着,“你若不回答,我便日夜守在这里。”
千夏心头一颤,脚步一滞,但她没有回头,片刻后还是埋头跑开了。“假惺惺!”她这样嘀咕道。
月宫千夏的生活并非一无快乐。弟弟润的学习成绩似乎不错,比她同龄时优秀很多,经常能将满分成绩单捎回家。每次看到这些勾勒得红彤彤的纸张,千夏便倍感欣慰,总幻想着润能够一路优秀着考入理想大学,然后寻一份体面的工作,安心舒适地过一辈子。
不过,千夏可能忘了,她最美好的期望中,却始终没有自己的身影。
这天,千夏准备好早餐,目送弟弟出门上学后,她又倍感身体疲乏。一段尽力坚持后,她终于放弃,放下洗到一半的衣服,卧床休息。
不知躺了多久,千夏觉得口渴,几次勉强坐起还是躺下了,她想再忍忍。一旦喝水后,就会增加去厕所的次数,频繁下床对她来说已算是过损精力了。
但当她望着床头前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时,一只盛满水的杯子忽然出现在其同侧。
有人给她倒了杯水?千夏刚想说声谢谢,但抿下一口时,她才猛然警觉。
弟弟上学去了,还能有谁在家中?
小心谨慎地慢慢抬升视线,千夏看到了一脸笑意的父亲。正是那既为杀人凶手又是劫匪的父亲,月宫敦哉。她恐惧心生,手中一松,玻璃杯倾倒,水湿胸口。
“哟,看到我跟看到瘟神一样,怎么?我就这么可怕?”月宫敦哉怎么看都是在笑着,但语气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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