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儒士进谏(1/2)
洪武九年,天象出现星变,孛星落于北方。古曰:“日变修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1星变历来被看作凶兆,孛星尤为凶险,它毫无争议地被认为是一颗给大地带来重大灾难的星星——上天把一颗光芒四射的星星抛于大地之上,试图警告众生,尤其是帝王不要犯错,否则毁灭一切的力量就将降临于世。
一直以来,朱元璋兢兢业业,事必躬亲,约束臣子,造福于民,不敢有半点松懈。是什么让老天爷发此怒威?朱元璋心意困苦,忧扰不绝。
大学士宋濂进谏:“皇上励精图治,周听不蔽,纳谏如流,群臣奉命唯谨,马首是瞻,不敢怠懈,百姓感恩戴德,心怀敬意,皆颂皇恩。然,众人拾柴火焰高,皇上可下诏天下人士上书谏言时弊,无论其言为何,概不追究。此举自是向上苍表明皇上赤心只为天下百姓。”
朱元璋同意宋濂的想法。他深居宫院之中,只能通过各地行政长官了解天下大事,或许还有一些不平事或者对于国家更好的建树尚未被他知晓,因此他叫宋濂起草诏书,颁布天下。
一个酷热的午后,山西平遥儒学训导叶伯巨读到千里迢迢送达的诏书心花怒放,放下手中茶碗走到院中,无惧炎炎烈日激情徘徊,直到胸中文墨喷涌而出无法自持必须执笔写下。
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儒学训导,默默无闻,无人知晓,但是他自诩学富五车,贯通古今,并立下了为国家建设贡献自己的一切乃至是生命的宏图愿景。他一直书写到深夜,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倾倒,几经修改推敲,最终完成了洋洋洒洒、字字珠玑的巨论《奉诏陈言疏》。
“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2这句话提纲挈领,表明了巨论的主要观点。之后他层次分明地解释了自己的观点,滴水不漏地阐述了时政弊端,理直气壮地说明了改革的必要性。最后他信誓旦旦,以他所谏之方法治国,星变和灾祸不会再有任何关联。写罢,晨曦已露。他带着比一夜安眠的人更旺盛的精力浏览了巨论数遍。他对自己引经据典,逻辑清晰,有张有驰的文风极为满意,他相信皇上可以看到他的赤胆忠心,他相信自己前程似锦。
阳光明媚的早晨,叶伯巨来到学堂,把巨论交给信使,千叮咛万叮嘱,此为密件加急件,不得被任何人所翻阅,不得延误半刻送达。走上讲台后,他的热情继续燃烧,并决定将之延续在生徒身上。
“读书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读书的用处很大,大到你们无法想象。你们每个人都需要读书,不要以为你们还生活在元朝,大字不识一个,只要有力气,就能填饱肚子,以后能娶到妻子,能养活孩子。现在世道不一样了,现在是明朝。明朝的皇帝就是要让他的子民都去读书。读书不但为自己,还为社稷。朝廷已经颁下诏书,让有学之士指出朝廷政见律法的不当之处。若提得好,自当会得到朝廷的重用,为社稷造福。我有幸向皇上进谏,此乃读书人之福。你们也要像我一样,以书本为食粮,以读书为快乐之源,心系社稷,方可成就伟业,造福于民!”
生徒们被叶伯巨的激情所感染,个个为之动容,拍手称快,立下雄心壮志,定然向恩师学习,不枉此生。其实,他们隔三差五就会从叶伯巨那里得到类似的鼓舞,只不过这些鼓舞今日才从他们的耳朵震撼到了内心,因为今日的叶伯巨光芒万丈。
朱元璋读完《奉诏陈言疏》后始料不及地龙颜大怒。他完全忘了孛星坠地,忘了纳谏消灾,陈言疏就像炸药一样把朱元璋的理智炸得七零八落。叶伯巨的第一个观点就让朱元璋恨不得活剥了叶伯巨。带着无可比拟的愤怒,朱元璋心不在焉地扫完了叶伯巨的所有观点。在第一个观点的影响下,后面的两个观点显得尖酸刻薄,居心险恶。朱元璋把奏疏扔在桌案上,恨自己不能拿出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气势,只得叫来宋濂和李善长两个儒家学者。他想质问他们,儒家门下怎会出了一个如此张狂傲世,气焰熏天之人,就好像叶伯巨败坏了儒家门风,宋濂和李善长必须为此负责。
“这小子居然敢把朕比作汉文帝,离间我父子骨肉之情,诅咒我朱家骨肉相残。我大明怎么会任用这等可恨之人为官?现今的儒生都这般猖狂吗?立即把他捉到朕面前来,朕要亲手将他射死!”宋濂和李善长不知是哪位儒生触怒了皇上,心慌意乱,四只眼睛不停地在桌案上搜索答案。
片刻,李善长道:“皇上,容臣等先阅过触怒龙威的奏疏,再替皇上解忧。”叶伯巨的《奉诏陈言疏》被从桌案上扔到了地上,拦腰斩断,所幸没有五马分尸。宋濂和李善长两个儒学脑袋高速运转,以超出常人好几倍的速度读完了《奉诏陈言疏》。宋濂知道朱元璋是气恼到了何种程度,连自己许下宽赦罪言的承诺都不管不顾了。李善长与朱元璋戎马一生,深知朱元璋最忌讳别人反对分封。这就好像他们盯上了朱家的财产,否则为什么反对朱家兄弟各据一方,共统大明江山呢?两人一时静默,想着应付皇上的言辞。其实他们心里并没有完全否定叶伯巨的看法,但此时他们怎可火上浇油?
“看到了吧?这叶伯巨就是这等羞辱朕,羞辱朕的家人,你们说说看该怎么治他?”在两个人分担了他的怒火之后,此时朱元璋已经平静了许多。宋濂大着胆子提起《奉诏陈言疏》的来由:
“孛星落于北方,天下恐有灾祸。皇上深明大义,纳天下有学之士之言,这叶伯巨陈述自己的观点,虽有偏颇,但……”
“只是偏颇?朕看是胡说八道!说他造反一点不为过!”
“皇上,叶伯巨迂腐之气过重,皇上不必为此大动肝火。”李善长道。
“你们怎么看他的奏疏?”宋濂和李善长对视了一眼。他们本来就是谦和之流,虽然极有主张,但是绝不会在不合适的时候表达自己的观点。此时,平息朱元璋的怒气,减轻叶伯巨的罪行最为重要。
“臣以为叶伯巨言过其实,他以大汉比大明,以汉文帝比皇上,然朝代不同,一切皆不可同日而语。他言皇上分封太侈,实不知大明疆土之广,唯有皇上之排兵布阵方可千载无扰;他言用刑太繁,实不知国之初建,予其惩而能毖后患,图久安,必先苛其法;他言求治太速,实不知元灭明始,更甚朽木生花,皇上求贤若渴,知人善任,乃国之大幸也!”宋濂言毕,李善长趁热打铁:
“宋学士所言极是!皇上,叶伯巨乃井底之蛙,其言不足生怒。他在国子监求学之时,就以拘儒之论闻名。现今又在远离京城之地任教,他面对的都是一些无知毛头小儿,怎会对我们一个崭新王朝的建立有充足的了解?因此他追求以古比今,其言陈腔滥调,皇上不听便罢。”听了宋濂和李善长的话,朱元璋的气消了大半,杀叶伯巨的心也没有了。不过,他毕竟看到了这篇令他难以下咽的奏疏,叶伯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说朕不能千秋万代,朕就要让他在牢里看一看朕的江山要不要他来指点!来人!叶伯巨大不敬,妖言诬罔,着刑部立即捉拿叶伯巨,不得延误!”朱元璋一声令下,正做着黄粱美梦的叶伯巨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应天府,不明就里关进了刑部大狱。
两年之后,朱元璋一直没有再听到有关于反对分封的谏言,于是他安心定志,令二子朱樉、三子朱棡、四子朱棣进京受藩。颁诏当日,寅初,朱元璋来到了奉天殿。他比平日早一个半时辰起床,早一个时辰上朝。他心事重重,很显然封藩之路并不像他原来以为的那样坦荡无阻。昨夜,在他和衣就寝之时,一个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要让他痛苦地看着他统治的江山千秋万代的逆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叶伯巨长发散乱,手带镣铐,身着囚衣,浑身是血,他瞪了朱元璋一眼,像是发出一个警告。朱元璋浑身颤栗,怒火中烧。他把身上的被子扔向叶伯巨,怒吼道:
“滚开,滚回你的牢房去!”叶伯巨不但不惧,还走近几步,俯下身子,把脸凑到朱元璋的面前。他不屑开口说话,只是不住地狂笑。那笑声震天动地,仿佛可以震碎朱元璋的五脏六腑,仿佛可以撼动大明王朝的江山。朱元璋惊醒过来,马皇后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朱元璋这才发现自己把被子蹬到了床下,浑身是汗,口干舌燥。
“该死的叶伯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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