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返乡(2/2)
“你们俩,放假了?”
“是的。”我和小涛点了点头。
“小杰可是多年没回来了,在外面做干啥工作的?”虽然我回家的次数少,但老叔还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是谁家的孩子。
“现在在广州,也是普通打工的。”村长这样一问,我知道他要出去做宣传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搪塞过去,也是事实,他肯定会听成是虚心。
“今年二十几?你们俩差不多吧。”
“我三十多了,比他大的多。”我知道见面很少,他也没必要记的多么清楚。
“哎,时间过的真快,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在大队干会计了。”老村长说完哈哈笑了几声,挺豪爽。我有点惭愧,在坡上跟小涛聊天时,我还有点埋怨村里的干部没有为村民谋利,村里没产业,孩子没乐园。
接着我弄清了他们刚才在议论的事:现在村里的孩子明显比前几年要少了,但更少的是老师,老师不够用,前不久县里派过来支援的一个乡村教师因为家里有事离职了,这个月新人迟迟没有到位,师资力量紧张呀!老村长见多识广,想请邻村一个退休教师过来顶一段时间。
“你看这两个后生愿不愿意,他们都能把这个教学任务干起来。”那位老师看了看我俩,对村长说。
“是吗?这个正在上大学,那个在外面有正经工作。”老叔又转向我和小涛,“你们两个是从这个学校走出去的,是这群孩子的榜样,以后可以多回来跟孩子们讲讲课。”
我和小涛笑着答应了下来,接下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各自散去。
这天晚上我一直想着刚刚过去半天发生的事情,可能是说者无意,当我知道学校缺一个老师时,仿佛单身已久的我看到了刚刚飘过去一个姑娘。我用手机能查到县里招聘老师的消息,那些条件我大部分都都符合,我动了心思,可是怎么开口呢?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恰逢一个月圆之夜,我想起了不夜城,于是悄悄起身,走到村里的打麦场,这里也像是霓虹灯亮起时的城市广场,我晃动着,看着自己的影子变动,一直听到村子里的狗有一阵的狂叫,我才回去,我更不想被村人有所误会。
母亲房间的灯亮了,她喊了我的名字,这一刻我觉得回到了小时候。我也多么希望她也有这种感觉,把我看成小孩,而觉得自己仍然年轻。
“你又上外头去了?”
“嗯,我有点睡不着,在城市里习惯了晚睡。你咋也还没睡?”
“我经常躺在床上,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想这想那想的睡不着。”
“有啥好想的,该吃吃该喝喝,我那天在外婆村里看到有个老人上岁数了,但是精神状态跟你差不多,小志说她是信主的。”
“说到小志,你就不能跟小志去北京吗,也有个伴。”母亲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但她的重点还是在为我着想。
“他前天也提了我没答应。我那时候想让你和我爹去城市里住一段日子,你们咋不去,我有时候会多想,比如我舅家,这次我外婆不在了,以后他们也会长时间不在家的,顶多过年回来,小杰结婚了回来,收拾一下,几天就走,这就是生活呀,难道还指望他在北京安家吗?那是不可能的,几万几万的,那只是一个平方呀!”
“我们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了,想也没用。有时候想想还不如你在咱们这里教个书,可轻松了。你看福祥,憨是憨,也添了个娃。还说你聪明呢,你聪明啥呀?”母亲感叹。
“你真是这么想的?”
母亲的话是真情流露,她想要的是陪伴,我在外面也经常是个软耳朵,现在我更想趁此机会,结束在外漂泊,但我还是没开口说想当老师,我想如果真成了,给她一个惊喜。
“咋了,你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说不准这边有那上岁数的女孩,还可以给你提一个。”
说到这里,我又话少了。母亲跟我讲了颜森家福祥的事情,福祥的智力有点不正常,或许可以称为太过憨厚老实,这大伙都知道。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可捉摸,在经常出入山林的过程中,与一山里人家成为老朋友,那一家人也是山里人的秉性。人家看到他憨厚老实,身体也结实。有一次拖人到我们村子里说媒了,那女孩幼时得了一种怪病,现在是个哑巴,除此之外,一切正常,而且也非常灵秀。颜森更乐了,第二年就抱上了正常智力的孙子,令人羡慕,现在福祥两口子经营着村里唯一的一台机器----磨面机,日子过的可美满了。或许可以说是傻人有傻福。我自以为聪明,不知道福祥是否记得当年和我一起上山的事,很可能他已经忘了,这就是我的烦恼,或许没忘,但比我更不会开口讲出,母亲应该也没有忘记我小时候有一天跟福祥上山的事。
“你们俩少说几句吧,大半夜的,杰娃你明天收拾收拾东西还去广州那边吧。”这时那边传来父亲的声音。
这一声大吼,可能把邻居都吵醒了,我不想与他争论,就悄悄地劝母亲早点睡,毕竟她也熬了几天几夜了。
不说话了,我躺在床上还是乱想。
父亲呀,他还是希望我去广州闯荡,那边机会多,甚至宁愿那境遇是个未知数,而我一回来就水落石出了。他还是有点虚荣心的,不想承认自己早些年的投资失败,认为不在农村就算是跟上了时代,他宁愿在村子里受到冷言猜疑,也比别人说我回来种庄稼好。而我觉得自己与命运之间做过斗争了,他把我这颗种子洒在异乡,但是我在外面经过风吹日晒并没有结果。我迟早要回来的,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但是是最早的,这没法跟他理论。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难为情了,恰恰不是幼稚羞涩,而是我太老练了。我与父母之间产生了太深的隔阂,父母能体会到的唯一的快乐就是在我小时候,现在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就算现在回来陪他们走以后的路,他们也会觉得这个世界不完整。我在外的这些年,也经常想,我自己的家里没有小孩,所以他们的精神无所寄托,这种思想父亲肯定也有过,在现实生活里,我还不如父亲,他到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看着儿子成长了,他在犹豫着是让儿子走捷径呢,还是选择一条曲折的道路,我也经常想去读懂父母,但总是枉费心思,毕竟不能靠研究这个生活。单是我没结婚,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孩,但我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经历,我的容颜曾经因为多虑而憔悴,也因为贴近自然而焕发活气,他们上了年纪,不想去外地,觉得在家乡踏实,而我都经历些什么呀,工作,爱情,友谊,生活中的各个部分我都追求过,但没有一个使我满意的,也许是我也有贪心,总想着有两全其美的生活,如今呢?别人只会议论我没讨到老婆。难道我来到世上就是为了作一个见证吗?在我接触过的女性当中,有漂亮的,有聪慧的,如果我领一个进家门,就可以向别人证明自己了,可这个仍只是我的幻想,上帝没有直接让我失望,给过我们互相同情帮助的机会。外面谈女朋友没那么容易,我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上进的欲望也不强,从小他们教我老实做人,长大了我也渴求平淡。别的孩子二十岁就结婚了,而我三十岁没找到,就等四十岁,什么时候找到其实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只是父母在焦急的等。
婚姻与事业是无法分先后的,自从有了那个想法,我就一直徘徊不定,马上假期结束,我必须做出决定,有过好几次我掏出手机,想要订票,还是想着再等一天。
我又去了一躺学校,见了颜森老汉,他是个老小孩,这次又成功地充当了我的媒人。
我说我过来玩的,他对我很热情,聊了一些学校的情况。现在学生加上老师有大几十号人,我们村子在周围仍然是比较大的,附近的孩子也过来上学,家里条件稍微好点的都送到镇上去读了。这里有专门烧饭的一位婶婶,早上和晚上馒头稀饭,中午炒一大锅菜,米饭或者面条,主要是供给那些外地的学生和老师。这几间瓦房也新盖不久,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大门边上的一间是颜森老汉住着,他在看校,他还带我去到了那间暂时没人住的屋子,中间横着一道铁丝,挂着帘子作为隔断,前面靠窗子是办公桌,用透明玻璃和报纸铺着,上面放着几叠作业本,帘子后面摆着一张床。我忽然想起这种生活是我在贵州那一段没有工作的时间渴望拥有的,我又有了想写一些东西的冲动。
他是那么的朴实,我也不该再隐瞒了,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你看我来教书怎么样?”
“当然行啊!”
“杰娃你是过来玩的,还是当真要过来,要是真的想过来,我一会就跟校长和村长说一声,应该问题不大。”
“嗯,你问问吧。”
村委在尽力帮助学校,“用人单位”也很有效率。第二天午饭的时候,家里来了三个贵客,颜森老汉,老叔,还有现任村长,都是村里受人敬仰的人,一起到我们家也是头一遭,父亲吩咐我去倒茶,这个屋里有点寒酸,他们先跟我父亲谈了盖房子的事情,接着说我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盖房子算是栽下梧桐树。然后说到了重点,为我的事情而来,我爹妈都还蒙在鼓里,这次谈话我成了主角。
他们已经跟校长和上面教育部门沟通过了,肯定可以,慢慢走上正规,就差个资格证书,可以补考。会发工资,村里也会给我家一定的补助。
父亲和母亲慢慢听懂了,父亲不那么排斥了,村长的话让他觉得这也是一件积功德的事。在母亲那边,仿佛更有了希望,当个老师影响较大,成个家更容易。
他们走后,我跟父母算了一笔帐,在外面虽然能挣钱,但落不了几个。在那个花花世界里,吃也吃不好,睡也不安静,人很多很杂,很难交到知心的朋友,真害怕再出去三年五年还是老样子。既然他们不愿意随我去城市,还是我回来吧。我还说了些自以为很深刻的话,这次外婆去世对我感触很大,这次回来我不仅仅是看到那么多小孩子陌生的脸孔,村里的老人也是见一面少一面。这件事如果做不好,我的退路就是北京小志那里。
我的前途就这样定下来了,幸好我没有订票。接着我想好了怎么跟广州那边交待,当然不能说我在学校当老师的事,电话里我说慌了,说又遇上点棘手的事,可能要请个长假,对双方都不好,只能提出辞职,那边领导说既然我决定了也是没办法的事,离职的话要正常办个手续,怕以后找工作麻烦,后来考虑到我确实离家远,就与人事部门商量互寄了表格,填写完成。我也把那个出租屋的钥匙寄给了王萌,让他拍了照片,把我的一些有点价值的东西邮寄给我,并且跟房东交涉一下。
村里领导录用我,这格破的够大,我稍微有点心虚,总觉得是国家的教育政策被戳了一个漏洞让我钻了进去,不过这是我真心喜欢的事情,应该会称职。
前面两天,我搬了个凳子坐在教室后面观摩了另外几位老师的上课情况,他们都是把课本详细的阐述,逐渐深入,加以生动的语言,不断地与学生们互动,让每个学生都参与进来,孩子们的朗读背诵和默写解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在每个教室都坐过,算是自我介绍,孩子们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的老师职业生涯正式开始了,当我踩着钟声走进教室时,孩子们是跑进教室的,乱糟糟的声音立马消失了,一个小男孩前几天见过我,现在他在作业本上写了几个字后,抬起头朝我扮鬼脸,我也对他笑笑,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还没想好说什么,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谁和谁刚才又打架了”“啊?都是谁呀,”我收敛了笑容。
教室又乱了,他们又吼又指的。有两个小家伙很出众,座位还挨着,喋喋不休着还带点害羞和恼怒。我拍了两下桌子,镇住了场面,像法官一样罚他俩上黑板上抄了两个句子,转移了注意力。
面对这群孩子,在授课过程中我对他们讲起自己去过哪些地方,他们对于农村和城市还没有概念,都瞪着一双双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幅幅崇敬的模样,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仅仅是因为面对的是他们,我也知道孩子们惭惭懂事后很容易就会超越我,末了又不知对我是何种态度。我的每一次动情,也让自己回忆起了某一个片段,那些见闻只要善于表达,言语之间难免不有点添油加醋的成分,他们都认为是了不起的经历,或许我当时是苦闷的,现在却成了欣慰。有胆大的孩子直接说老师写得一手好的黑板字,还说我的声音不够大,让我知道了自己在这些小孩子心里的形象,并有了努力的方向。取得这群孩子的信任和尊重是件容易的事,顺着这些孩子的思路来,在需要的时候纠正他们一下,每个人都是有差异的,不可能做到千篇一律。我鼓励他们,在懂事的时候,大胆书写自己的人生。
家乡的希望都在这些少年身上,这里没有天才儿童,小孩子的心灵是一片未知领域,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可以去耕种。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们要在这里度过五年,至于重不重要,也是因人而异。我带他们一起到田地里讲自然知识,也教他们采摘一些野菜,尽量找回与城市孩子比起来的优越性。我和他们的父母是一个年龄段的,我们那时的童谣已经不能再唱了,我教他们唱《弯弯的月亮》。这里没有操场,孩子们每周会上一节体育课,就是打乒乓球和做操,那是他们最兴奋的时候,有一间储藏室放着一些体育器材呢,在一个好的天气里,我找来几个大人帮忙,装好了一个篮球架。
颜森老汉在这里看校,他的另一职责是敲响上下课的钟声。他手上戴了只电子表,还调了个闹钟在桌子上,对工作丝毫不敢马虎,或许他根本就不会想到工作这么个严肃的词语,他已经为了村子服务了一辈子了。上课钟声一响,那些孩子马上收敛起了活蹦乱跳,这悠远的钟声常常唤醒我对童年的记忆,我以前想过这声音和寺庙里的钟声有何区别,是节奏吗?啊,钟声,多么神圣!多少庄重!这古老的声音也是孩子们最初接触的音符。
这位爷爷对我讲在旧社会时吃的苦,但是现在呢,活下来了,需要勇气。在他眼中,我永远是个孩子,不吭不响,很腼腆。
“外面的世界我是没去过,但我知道干什么都不容易。前几天去你家,你母亲很担心,我说的话你可要听进去。小杰,有时候从你的眼里可以看出焦虑和哀怨,其实对生活根本不必要斤斤计较。你爹妈也吃了不少苦,也有些人说三道四的。”
我知道,自从当了老师以后,村里人的议论中,饭后睡前多了我这一项,我仿佛都能听的到,这也算是生命的一种负担吧,如果我们有互相鄙视的成份,那是因为我自己还没做到入乡随俗。
春节的时候,我又见了小涛。他也惊讶我的所作所为,说为我的勇气点赞。我给他举了个例子,过年的时候要花钱,要走亲串友很费事,有些人会埋怨是谁发明了过年,我也知道大部分人只是只是随口说说,过年自然有存在的价值,但确实有那么几个人,是不喜欢过年的。在城市里也有人发牢骚,“还不如回老家去”,我现在是真的回来了。
小涛说他后面肯定是要考研的,我建议他不需要想那么远,是否大势所趋还是确实想提升自己。我也在想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少知识,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看来是我真的老了吗?除了精神层面就是物质,这个社会没有钱就会寸步难行,我又想到了在外面打工,老板想的是创造效益,或者最直接的就是小生意,天天操心的是怎么去买卖产品,赚个差价。而我现在温饱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接下来想设计一件产品-----把我的经历写出来,比他们的生活更加有意义。在别的年轻人抱上小孩的时候,这就是我的孩子,我知道我在走着不一样的路。
我有过好几次想要放弃,就去外面的田地里走上一圈,思考一会脚下的路,思考一会播种与收获,就又拿起了笔,或者说这些文字都是时间堆积出来的,我在学校待的时间比家里长。人生是一次尝试,我看见小学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考试,我也需要总结,需要专注,争取早日完成。
这两件有意义的事或许能决定我以后的人生,有一件已经为大众所知, 另一件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但是我确实丰富过自己的人生,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得有点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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