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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二章 君身三尺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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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宫子繇带着侍从曹旺,一同游历扶摇九州山河。

曾在不夜山朝雪节,听闻一场惊艳群雄的问剑盛事。

只可惜当时宫子繇和曹旺赶到朝雪节时,问剑行已经落下帷幕,之后便是四日秋和四日冬。

宫子繇自幼便会剑术,不过从不与人争什么名次,更不参加类似于问剑行这种剑法切磋。

但是他喜好观看问剑行,是从小养成的良好习惯。

琴棋书画,剑法箭术,宫子繇每学一样技艺,喜欢“起步就比别人早”。

在他人还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先入门,再熟练,再精通,以这样缓慢的学习速度磨练技艺时。

宫子繇却已经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

所谓“天才”,其实未必真比旁人聪明多少,可能只是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而已。

宫子繇每逢对一门技艺起了兴趣,“首当其冲”的一件事便是在扶桑王朝寻那远近闻名的个中高手。

比如书法,幼时见一本书,笔锋婉转动人,处处不留芒,宫子繇觉得这种下笔内敛的手法,与自己的性格极其符合,便想学此书法。

于是动用宫里的力量,去寻找写出那书的作者。

原以为,下笔如此内敛婉约的人,会是一位女子。不曾想当宫子繇见到那人时,发现对方竟是名不修边幅的男子,而就是这样一个留着络腮胡,整日酗酒烂醉的男子,竟能写出那样内敛婉约的书法?

然夫少年时,便可不囿于世人外表。

尽管那人“衣冠不整”,酗酒烂醉,宫子繇仍是耐着性子,每日给那人送酒去,然后让他教自己那独一门的书法。

不过一月,便被宫子繇学了个融会贯通。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用一个月的酒钱,就学会了一门天下唯二的笔锋。

常人若刻意模仿,多是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

更何况,那人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纵使他字写得再好,没有世间所谓的“名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不是寻常书生文人眼中的“大家手笔”。

又有谁,会去刻意模仿一个无名小辈的笔锋呢?

所以宫子繇对于剑术,其实所学驳杂,去过吹雪剑派,学过那一剑封喉的“快准狠剑”。

也去过孤城剑宗,见识到何谓“天外飞仙剑”。

蜀地峨眉剑派,西境天山剑宗,南域龙泉剑山······

天下之大,各家剑法层出不穷。

宫子繇懂剑,爱剑,喜好“观剑”,更喜好观剑客比剑,所以历年来的问剑行,这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虽然从不参与,不去上台比剑,但都会如约而至,在场下观看剑客比剑。

没有境界之分,唯有剑术高下。

这是终究不能踏上修行路的世子殿下,相当喜欢的规则,仿佛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花里胡哨的剑气剑意剑光,问剑台上,唯剑而已。

只不过去年那场问剑行之前,宫子繇与曹旺先是去一处名为潇湘的仙家渡船,拜访了一位琴剑双绝的女子,向她讨教了一番关于如何以琴带剑,以剑辅琴。

两人相谈甚欢,秉烛夜聊,船上时光飞逝,结果转眼就给错过了原先该下船的时辰。

这才导致宫子繇错过了那场问剑行,朝雪节的四日春,四日夏,这位世子殿下都没能看到,只在不夜山度过了四日秋,四日冬而已。

对于每年的问剑行头魁,宫子繇都极感兴趣,必然会想法设法向对方请教一番剑术。

听闻去年那场问剑行的头魁,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并非扶摇天下任何一座剑宗名门的弟子。

宫子繇颇为惊讶,便更加想要向那位散修出身的少年剑客,讨教一番纯粹的剑术。

可惜,他与曹旺在不夜山逛了数日,都未能亲眼见到那叫做李子衿的少年剑客。

那位拔得问剑行头筹的少年剑客,始终没有出现在主仆二人身前,让宫子繇有些遗憾。

毕竟当时的李子衿,整日在不夜山杳无人烟的鹧鸪峰上,藏书楼中,跟那位武夫爷爷学身法。

日日早起从不夜城带一壶酒去藏书楼,之后一待就是一天,自然见不到宫子繇与曹旺。

后来阴差阳错之际,宫子繇在外游历三年之期已至,返程回到桑柔州之前,恰好也选择从鸿鹄州归家。

所以早先,这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便与侍从曹旺,一起御风从白龙江上过。

结果好巧不巧,飞得好好的,低头瞥见一阵春风剑意,刮得江水掀起巨浪,天上风流云散,吹得两位已能够御风飞行的武夫飘来荡去,颇为狼狈。

当时曹旺便说这出剑之人,起步金丹境。

然而宫子繇却摇头说道:“威力虽大,却是‘恰逢其会’,于春风中起春风,时来天地皆同力。出剑之人,境界没有金丹那么玄乎,但是剑术极高极高。”

饶是这位从不轻易夸奖别人的世子殿下,都用了两次“极高”,可见“那阵春风”,的确深得他心。

眼下,山神庙中。

这个一袭蓝靛长褂的世子殿下,正眯眼笑着望向“那阵春风”。

宫子繇的话,来的没头没脑,那个黑红锦衣的少年剑客自然不知晓他与宫子繇之间的几次阴差阳错。

更不可能晓得,除此之外,两人之间的缘分,还在少年腰间那只,从无定山竹林小院中拿走的酒葫芦里。

洞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世人踏破铁鞋寻觅的灵葫洞天,只在少年腰间。

正当宫子繇与那位“横道鬼见愁”拜访裁光山山神庙时,那位世子殿下的侍从曹旺,正提着一只机巧盒,御风赶往裁光山这边。

山神庙内,鬼见愁霍如晦提醒道:“世子殿下。”

宫子繇点头,望向李子衿,开门见山道:“不知可知道,你腰间那只酒葫芦的来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这就是谢前辈留在无定山竹林小院里的普通酒葫芦,还能有什么来历?

然而那位裁光山的女子山君,也见缝插针说道:“道友,你之前问我何处可以寻到抱朴子上面的仙药,我便想告诉你的。”

王若依其实有些私心。

毕竟少年入了洞天,她便少了一个道友饮茶聊天。

庙祝道短也会少一个不打不相识的江湖朋友。

所以这位女子山君的小小私心,其实是想要与李子衿多待几日。

当那女子山君如此言语之时,李子衿才后知后觉过来,说道:“原来山君所说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在说这只酒葫芦?”

说着,少年将腰间的酒葫芦取了下来,拿到手中端详着,可是他无论怎么看,那只酒葫芦都不像是厉害的法宝的样子,就只是普普通通的酒葫芦而已。

宫子繇会心一笑,扶摇天下,能将灵葫洞天当做酒壶的人,他李子衿也算是独一份了。

王若依屈指一弹,指尖飞出一道白芒,径直击中李子衿手中的酒葫芦。

白芒扩散全身,那只酒葫芦瞬间被白芒覆盖。

少年不自觉松开手,只见那只酒葫芦却不落地,停留在半空中,缓缓转动。

下一刻。

酒葫芦瓶口那木塞自行弹开,摔落在少年掌心。

从酒葫芦中,绽放出一片尾小头大的“云彩”。

那真是五颜六色,七彩斑斓,不同寻常白色云朵,乃是正儿八经的彩云。

云彩也好,彩云也罢,当它出现在酒葫芦上空时,它的“尾巴”却摇曳在酒葫芦口子上,仿佛那就是牵引云彩的线条。

彩云如风筝,气象万千,道意盎然,里面充斥着无数景象、画面。

仿若仙人掌观山河,遥望万里河山,飞过白云绿水,穿过崇山峻岭,拂过两岸杨柳,最后停在一处。

那地方,四季如春,万物蓬勃,生机盎然。

白云之上有仙鹤,绿水之中潜蛟龙,崇山峻岭藏仙芝,两岸杨柳坐幽魂。

灵葫洞天,本就是扶摇天下这大千世界之中的一方小千世界。

日升月落,星移斗转,机缘无数,造化万千,从未被世人探索过。

那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虽非修道之人,却因自幼喜欢探索未知的事物,早在三年前就盯上了这传说中从未被人探索过的灵葫洞天。

所以才会主动离开扶桑王朝地境,以至于踏遍了桑柔州山河,还要去更大更广阔的扶摇天地,一览江山色。

眼前这幅为所未闻的景象,让李子衿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就是这样一只酒葫芦,自己栓在腰间一年多,竟然从未发现其中玄机?!

女子山君王若依说道:“这,便是扶摇修士梦寐以求的灵葫洞天。”

宫子繇微笑道:“不错。阁下能够带着一整座灵葫洞天,从万里之遥的仓庚州,来到桑柔,已经算是一桩惊世骇俗的壮举。若传出去,天下人无不惊叹阁下气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座洞天,在山上炼气士的世界里,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是一座未被探索过的洞天,其中的仙家兵器、法宝、灵丹妙药、瑞兽古籍,数之不尽。

这每一样东西,都很值钱。

多的不说,就只说宫子繇那件,此前寄存在那位前朝公主闺房中的仙家法袍流芳,光是那件半仙兵品秩的仙家法袍,就值上千枚惊蛰钱。

这些神仙钱,已经足够买下一座藩属小国。

流芳法袍,便是出自于一座名为“光阴”的洞天。

至于灵葫洞天,里面只会有更多的机缘等待着人们探索。

其中价值,远不止一件半仙兵流芳。

所以李子衿的运气,是真的好。

但是宫子繇,换了一种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他认为李子衿脸上的惊骇神色,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宫子繇阅人无数,三教九流、王宫贵胄、风尘女子、江湖镖客。四海之内,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看过无数双眼睛。

见识过真诚,领略过谎言。

所以宫子繇看得出来,那个叫做李子衿的少年剑客,所言非虚,所为非假,不是装作不知道,而是真的不知道。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

若非少年乃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随身带着灵葫洞天,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那位女子山君王若依一语点破天机道:“李道友,其实你不必因此迷惑,也许正是因为道友从来都不曾发现这只酒葫芦就是灵葫洞天,才让道友能够活着走到桑柔,走到这里。”

就连那位横道鬼见愁的霍如晦,也想通了其中缘由。

霍如晦咧嘴一笑道:“山上旁门左道窥探人心的法子,暂且不提。只说分神境之上的修士,哪个不能以修为手段查看他人心湖,倾听他人心声?若你知道它是灵葫洞天,被某位山上仙师听见你的心声,你认为,难道你可以守得住这只‘酒葫芦’么?只怕还会因此丧命吧。”

宫子繇微笑不语,这霍掌柜话糙理不糙,说准了症结。

李子衿沉默片刻,尝试着在心中接受这个庞大的信息量,终于开口道:“原来如此,怀璧虽有罪,可是‘无知者无罪’。”

“正是此理。”宫子繇微笑道。

“那么不知两位远道而来,究竟意欲何为?”少年将掌心的木塞重新塞入酒葫芦,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灵葫。

他将灵葫拿在手里,就那么直勾勾望向宫子繇和霍如晦。

自然知晓二人是为此而来。

宫子繇说道:“李子衿,你不要误会,我与身旁这位霍先生并非那些歹人,不会硬抢你的灵葫,恰恰与之相反,我与霍先生,打算向你一笔神仙钱,用来进入属于你的灵葫洞天。如果你愿意,以你的剑术,还可以与我二人一同进入灵葫洞天,寻觅机缘。三人成虎,相信我们三人联手,在灵葫洞天之中拿下几桩机缘,不算什么难事。”

那身后带长刀的男子笑着点头,不过却没有对世子殿下这番话画蛇添足。

李子衿想了想,欲言又止。

宫子繇解释道:“当然,你才是灵葫洞天的主人,而我与霍先生,无非是个想要进去做客的客人罢了,你身为主人,如果不愿意,大可以拒绝,我们二人绝不会巧取豪夺。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立刻就走。”

霍如晦笑着以心声对宫子繇说道:“世子殿下,未免也太温柔了些。要我说,那少年剑客无非培元境剑修而已,答应就算了,若是不答应,霍某大可以硬抢,我保证不会伤他性命,只取灵葫就走。世子殿下以为如何?”

宫子繇虽非炼气士,但是武道境界不浅,也能以武夫真气,用从山上学来的一门手段,以心声跟旁人交流。

此刻宫子繇以心声对霍如晦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请霍先生耐心等待便是,就由我来与李子衿商量。”

霍如晦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站在山神庙中,那位女子山君王若依,坐镇自家地界,自然能够以元婴山神的修为听见那二人的心声。

当那霍如晦说出打算强取灵葫就走,保证不伤害李子衿之时,这位女子山君竟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该笑还是该气了。

说对方此举不厚道吧,那也不是,毕竟会留李子衿一条命。

可对方此举却又远远谈不上厚道,毕竟乃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家的宝贝,无论如何都不占理。

甚至王若依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出手,助李子衿一臂之力的准备。

哪怕是要为此,得罪扶桑王朝未来的皇帝。

毕竟“我”如高山,知音却如流水,难以寻觅。

天下虽大,人以千万记,能够真正交心之人,知“我”之人,却寥寥无几。

王若依已然将李子衿当做了一位朋友,而不仅仅只是“道友”的关系。

其实宫子繇与霍如晦即便不来找自己商量,少年本就因为那缕搬山剑气的缘由,打算去寻仙芝。

眼下既然正好有人找上门来,三人结伴,其实不是不行,关键之处甚至不在于境界,而在于宫子繇与霍如晦,此二人究竟值不值得自己信任。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对方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如何,谁知道心里如何想呢?

念及于此,李子衿摇头拒绝道:“恐怕在下只能婉拒两位的请求了,我不愿让两位入灵葫洞天。”

说完这话,少年转身走回银杏树下坐下,缓缓饮茶。

仿佛只言片语之间,他就已经置身事外了。

只不过,值得玩味的一点,是李子衿没有将灵葫栓回自己腰间,而是随手放在茶桌上。

那只灵葫就那么摆在那里,那座充满了机缘造化的灵葫洞天,就那么摆在宫子繇和霍如晦眼前。

近在咫尺,仿佛已经说着“凭君自取”。

王若依指尖隐隐掐诀,做好与二人开战的准备了。

那身后背长刀的霍如晦,手指微微抖动,神色暧昧。

宫子繇却爽快说道:“好,我们这就离开,二位,多有叨扰,见谅。山君,告辞。”

话音刚落,那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竟然真就拉着身旁的背刀男子,转身离开。

一直坐在那株百年银杏上的庙祝道短,低头看了眼坐在树下缓缓饮茶的少年一眼,轻声问道:“子衿兄,其实世子殿下人很不错的,在扶桑王朝,乃至于整个桑柔州,口碑都极好,为人处世相当厚道。若与世子殿下联手进入灵葫洞天,也能增加你得到仙芝,延续寿命的机会。”

那位女子山君王若依瞪了树梢上那庙祝童子一眼,恶狠狠道:“小孩子懂什么,玩你的泥巴去。”

说完后,王若依一步迈出,坐到茶桌对面,给少年倒茶,歉意道:“李道友,莫要见怪,我这庙祝就是喜欢说闲话,脑袋拎不清。”

那丸子头给自家山君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整个人萎靡不振,委屈巴巴地俯下身子,趴在银杏树上上,无聊地摘着树叶。

金黄银杏叶掉了一池子。

那个身穿锦衣,背后背剑的少年却端起茶杯饮茶一口后,笑道:“其实道短老弟说的没错,你们扶桑的那位世子殿下,为人的确可信,看起来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王若依微微皱眉,开始咀嚼少年这句话的意味,她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婉拒了宫子繇?”

李子衿放下茶杯,缓缓起身,望向山神庙大门方向,回答道:“可是‘看起来’可信,不代表真的可信。正是因为我有心想要跟他一起进入灵葫洞天,所以才会拒绝他一次。”

少年说完,山君恍然大悟。

下一刻,李子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神庙内。

春风吹走少年郎。

————

裁光山脚下,宫子繇闲庭信步,与霍如晦往来时的路走去。

正巧赶上晚来一些的曹旺。

那位侍从看见自家主子,正在往回走,不免心生疑虑,从空中御风落地。

“公子,你们这是?”曹旺问道。

身后背刀的霍如晦翻了个白眼,双臂环胸,满脸不屑地说道:“世子殿下正人君子,不想强取灵葫。这不,吃了人家的闭门羹,只能灰头土脸地回落京了呗。晦气,让老子白跑一趟,下次来喝酒,连掺水的酒都不给你了。”

宫子繇对于身旁这位怨气颇深的朋友,所埋怨的言语半点不放在心上,笑了笑对曹旺说道:“咱们那位雪竹公主,可有为难你?”

虽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总喜欢称呼一位前朝公主为公主,而不是直呼其名。可曹旺也管不到自己主子头上去,只是他却不能以这种被人听去就会遭砍头的方式称呼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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