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数年后(五)(1/2)
太阳已经完全爬过远山之巅,金灿灿的照耀着黄橙的半边身子。月白缎儿的劲装在他身上恰如其分,右边衣服的边角金线在阳光下频频闪烁纤细的光芒,至于左肩的金色云肩,则躲避在了阴影之下,隐隐璇动。蓦然间,他宛如一尊高大坚毅的石雕,一动不动,矗立在这对尊顶上,傲然睥睨,静默威武。
与他并列在队伍前端的是两位师兄,舒盅宝与诸葛龙吟。在他们身后,是藏龙峰遴选出来的三十三位内门弟子,个个神足气旺,跃跃欲试。
而在他们左边,隔着几丈远近的地方,正站着“小刀狂”独孤行与木仇师妹。两人都穿着灰色的锦衣劲装,一个男款,一个女式;胸前绣着蛟龙,背后刺着猛虎,生龙活虎,栩栩如生;与龙虎两峰不同,他们的云肩是一对儿,左边金色,右边银色,金银同在,遥相呼应。但两人身后空荡荡的,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按照门规祖训,内门弟子只能由龙虎两峰进行招收,而作为统领全局的对尊顶,门下却仅有寥寥数位入室弟子而已。
再过去,是同样站成三溜的卧虎峰内门弟子,也个个拔着胸脯,挺着腰板,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志在必得,舍我其谁的气势。然而队伍前端就站了一个司马虎啸,黑衣银肩,傲然独立。比起藏龙峰来,无论怎么说,还是显得寥落单薄了些。
此刻,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彩台上正自慷慨陈词的掌门人——“混元真君”程天蓬。他外罩一件灰色锦缎的龙争虎斗滚花氅,内穿紧趁利落的天青色短靠,踏一双抓地虎快靴。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精光爆射,太阳穴隐隐凸起,两撇眉毛像两把锋利的短刀,留着灰白相间的八字胡和已然茂盛的山羊胡。
黄橙在龙虎门待了四个年头,拢共也就见了程天蓬七八回。听师兄舒盅宝说,除了必要的门派事务需要他亲自处理之外,余下的时间,程天蓬就闷着脑袋一个劲儿练武。据说在两年前,他终于将“混元手”练至大成,内力也突破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比起同样跻身“登峰造极”的老师毛十开来,人家可是整整早了一年。
“读书人讲个十年寒窗,咱练武的更不容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个不是大把淌着汗,咬牙忍着疼,一步步熬出来的……”程天蓬是个好记性,临场经验也十分老到,绘声绘色,言辞凿凿,门人子弟一个个听得热血沸腾,胆气直往胸口上撞,恨不得立时为门派抛头颅洒热血。
哪怕是三月,春寒料峭,阳光还是把黄橙的一半身子晒得滚烫。由于他人高马大,视野开阔,台下的所有人自然尽收眼底。趁掌门程天蓬在上面唾沫星子横飞之际,他偷眼望向了数丈之外的木仇师妹。
晨风和煦,她的黑发与衣袂在静默中飘洒摇曳,款款生情。太阳自东方照耀而来,她的身子一半明亮,一半幽暗。她真的很美,但并非那种一眼望穿的艳丽,而是一种无法窥尽,捉摸不透的诱惑,似乎她拥有着总也展现不完的千姿百态。每一面你似乎都见过,可总有一些摸棱两可,说不清楚的地方,让你既着迷,又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在她身上,黄橙还寻到一点似曾相识的意味。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女孩,在他心里如此闪耀过。对了,她叫王小忆!
此刻,黄橙心里挺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开那个混蛋玩笑。他想给木仇赔个不是,可是这股冲动,却只能在他闪烁与热切的目光中,化作一出无声的惋叹。
像有什么感应似的,木仇忽然转眼望来,吓得黄橙眼珠子一阵错乱,差点没从眼眶里蹦出来。于是,他惊慌失措且装模做样的重新望向了彩台。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见气氛整个热烈起来,程天蓬心足义满,踌躇满志,但也没忘了补充:“最后再说一句,今儿即是你们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也是门派需要你们出力奋勇的时候,你们自当争赢斗胜。但说到底,终归属于同门切磋,还是得点到为止,不可自相残杀。切记!切记!”
“谨遵掌门教诲!”台下顿时一片海潮般的异口同声。
程天蓬欣慰点首,退身落座。这时,“巨灵龙”毛十开与“奔雷虎”齐天鸣纷纷起身,迈向台前,各自往身前早已准备停当的木箱里面抽取名签。
毛十开:“藏龙峰,窦宝光!”
齐天鸣:“卧虎峰,薛天翔!”
毛十开:“登,苍龙台!”
闻言,两边队伍里各闪出一个劲装箭袖的年轻人,先朝台上的二位当家人抱拳施礼,然后才向东面的苍龙台走去。
待接近剑台,有两排兵器架子,上面十八般长短兵刃,二十四门“外五行”的家伙,倒是样样都有,可无一不是木头货。这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才选用的木器。样式上,倒是跟真的差不多,做工也颇为讲究,除了在手里头有些发飘,倒也凑合。至于耍软兵器的门人子弟,列如皮鞭,九节鞭之类,倒也不限制,可以照常在擂台上使唤。但龙虎门里,根本没人练软家伙,大伙都是一个劲儿的照着刀枪剑戟之类的硬家伙下手。
两人选好兵刃,又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估摸着差不多了,才飞起几步,一跃而上。然后各自拔出兵刃,亮开门户,静候一声开场令。
这头,毛十开与齐天鸣又接着往里抽取名签。
齐天鸣:“卧虎峰,孙如强!”
毛十开:“藏龙峰,王大彪!”
齐天鸣:“登,飞虎台!”
同之前一样,二人先行礼,然后选兵刃,最后飞身上台。
“大彪,看你的啦!”王大彪出发时,黄橙给同门鼓劲。
王大彪一拍胸脯子:“黄师兄,您就瞧好的吧!”
见两边擂台上的弟子都准备妥当,毛十开与齐天鸣方才示意。
这时,站在彩台下正前方的赵荣成赵长老,对着身侧悬挂的一面铜锣,挥手就是一棒槌。登时一声锣响,比武正式开始。
苍龙台上,藏龙峰的窦宝光使的是把开山斧;劈、砍、抡、砸各般套路倒也十分圆熟,气势大开大合,勇猛剽悍,可惜拿的不是真家伙,倘若换上他自己那把六十三斤重的铜纂大斧,威力还得拔高三成。他的对手,卧虎峰的薛天翔,使一把单刀,左劈右砍,动作雄壮有力,所谓:刀如猛虎。恰也形容得了他这般身手和气势。
另一边飞虎台上,王大彪一根木锏,将“四十九路飞将秘锏”使了个密不透风,本来他这锏法走的是中正路子,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由于兵刃太轻,不甚趁手,倒叫他舞得飞快,跟刮起一道旋风相似,但章法也就乱了。对手孙如强,手中一条齐眉棍,练的“泼风十八打”,他自己的兵刃也是一条差不多的木棍,所以使唤起来相对得心应手。
东西两边高台上,四个人打作两对,你来我往,片刻就过了四五十招。虽然谁也不服谁,可到底强弱有别,高下须判,形式还是逐渐明朗起来。
果然,打着打着,苍龙台上,窦宝光一个不留神,让薛天翔逮住机会,刀里夹脚,“去你的吧!”一脚踹他屁瓜蛋上。接着,木头斧子一撒手,整个人立时摔下剑台。
同时,一声锣响,负责剑台裁决的陈东阳陈长老高喊:“卧虎峰,薛天翔,胜出!”
下面的人光站着看,也没人伸手接着,窦宝光就这么结结实实拍在青石板上,得亏他身子骨强壮,要不然非散了架不可。但也不好受,愣在地上躺了半天,才在师兄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站起来。
他自觉输得有些冤枉,心里窝火;若是能动用真家伙,窦宝光还真有机会胜出。“都他娘怪你!”言罢,窦宝光一瘸一拐趟过去,把木头斧子捡起来,往磕膝盖上一顶,龇牙咧嘴,喀吱一声,折成两截,一甩手,咵拉,丢在地上。
可没等窦宝光走开,负责照管兵器架子的李卫城李长老就不干了,只听他骂了一句什么,而后高声喝喊:“藏龙峰弟子窦宝光,无故折毁兵刃,记三等罪过一次!”
窦宝光一听,张张嘴,忍住没骂出来。三等罪过,也就是赔五两银子,或者执行一趟苦差事,凭君任选。
“这傻冒,输就输了,咋还犯浑呢!”舒盅宝笑骂。毕竟是一个老师下面的师兄弟,多少有些替他不值当。
黄橙和诸葛龙吟俱是笑而无语。接着,三人转脸看向了西边的飞虎台。“大彪估计也悬!”诸葛龙吟瞧出破绽来了。
正说着,只见王大彪一锏落空,正想拧身回转,孙如强的齐眉棍早已拦腰扫来。王大彪暗叫一声不好,忙使一个“苏秦背剑”,将腰眼护住。啪一声脆响,木头单锏脱手而出,王大彪也被一棒撂倒。
孙如强这人不错,见已得胜,立马收势抱拳,道一声承让。同时,剑台之下,一声锣响,陈长老吊起嗓门高喊:“卧虎峰,孙如海,胜出!”
黄橙想过去看看王大彪的伤势,但第一轮自己还没登台,不能擅自离开,只能眼睁睁瞧着大彪让同门搀着,一瘸一拐的奔门派医士而去。
藏龙峰连败两阵,黄橙估计师父毛十开的脸色不大好看。抬眼望去,果然,彩台之上,齐天鸣笑眯眯的又是喝茶,又是抓胡子,很得意。再看老师,一张脸阴沉沉,闭着嘴不说话,直愣愣盯着自家的子弟门人。
开场过后,后面抓取名签的事务也交给了其他人来进行。代表卧虎峰的是魏众奎魏长老,代表藏龙峰的是柳季雄柳长老。他俩跟众位长老一样,都是三位当家的同辈师兄弟。但不一样的是,他俩同属上一辈中的入室弟子。
目前两人一个协助齐天鸣管理卧虎峰,一个协助毛十开管理藏龙峰。说开了,就是两峰的二把手,主管日常事务,不带徒弟。之所以这么分派,也是为了给两峰的魁首腾出更多的时间,好让他们能够专心的练武和带徒弟。
柳季雄:“藏龙峰,郭彤!”
魏众奎:“卧虎峰,安长风!”
柳季雄:“登,苍龙台!”
郭彤是个姑娘,就是丁雪娇那几朵姐妹花中的一个。黑发挽作两个髻,肉嘟嘟的小圆脸,大眼睛,小鼻子,白嫩嫩的肌肤,雪柱般的脖颈,要说多漂亮,算不上,但也十分耐看。特别是她的嘴唇,丰腴微翘,要没这点零碎点缀,她也就俗了。
安长风,十八九岁的年纪,小伙儿挺标致。当然,要跟诸葛龙吟与司马虎啸比在一块儿,他还差点意思,但也跟罗力虎这等才貌不相上下。来龙虎门不过三年,可要论起武艺,整个卧虎峰的门人子弟,除了司马虎啸,别的都不行,即便一向目中无人的罗力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委实差人家一截。这小伙的资质与心智都属上乘,实在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听说,等这次湘江剑会结束,“奔雷虎”齐天鸣便打算收他为入室弟子。
在念完两人的名字,受过二人的礼拜之后,柳长老与魏长老又继续抽取了名签,叫出另外两个名字。随后,四人各自登台,一声锣响,交上了手。
这一回,台上很快分出了胜负。
在几个女孩子当中,除了木仇与丁雪娇,就得算郭彤的身手最是了得。即便和一大帮身为男子的师兄弟比较起来,那也足够出众。但她对上安长风,使尽全力,也才走了二十个回合。而且,对方似乎都没使多大劲儿。
“师兄,这安师弟挺有两下子,要是下一轮你碰上,可得当心。”黄橙喃喃的说。在他看来,即便是自己跟安长风交手,没有个五六十招,也断难分出个胜负。
“我谢谢你大爷!咋就不盼师兄点好呢,竟给我安排难啃的骨头。真有你的呀!”舒盅宝笑骂,随即又正色道,“不过这安师弟的确不简单。我听许可清师妹说,罗力虎在他手下都趴了三回。最近一次他们同门切磋,安师弟硬生生跟司马虎啸走了八十个回合,要不是他心高气傲非和司马虎啸比拼内力,估计还得打半天。”
“听你这么说,我还把他看低了。”黄橙略微吃了一惊。能跟司马虎啸斗上八十回合,整个龙虎门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不过你也不用瞎操心。”舒盅宝道毕竟是“老江湖”了,知道里面的门道。“咱们跟他压根就碰不到。”
“为啥?”
“为啥?”舒盅宝灵机一动,想捞点便宜。“干脆咱俩打个赌,怎么样?”
“还赌?那一千两的事儿都没个结果呢!”黄橙哭笑不得。当时放狠话的时候,那家伙,真是气冲牛斗,唯我独尊。等这会儿脑子冷下来了,别说,他还真有点发虚。毕竟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你倒是说说,怎么就碰不上?”
舒盅宝嘿嘿一笑,才向他交了底。
按照惯例,首轮的会选,主要是龙虎两峰的比拼。虽是以抽签的方式捉对“厮杀”,实际上也早有安排,确保武艺高强的弟子不会强强相遇。等经过首轮的观察,大伙儿心理有了底,到进入第二轮,则需经由三位当家的仔细研究,排出具体的对阵名单,进一步避免高手斗高手,自家人打个你死我活的尴尬局面。第三轮亦是如此,直到最后选出所谓的九门徒。毕竟是关乎门派切身利益的大事,刀口得一致朝外才行。
“所以基本上,厉害的人物他就碰不到一块。”舒盅宝阐述,“好钢用在刀刃上嘛!要选,肯定得挑厉害的选,草包饭桶带到烟雨峰,不等于自讨没趣,丢人现眼吗!”
这里,哥俩一个说,一个听。另一边,飞虎台上,藏龙峰总算开了张。
获胜者叫贺嘉雄,是个内门弟子,来藏龙峰十来年,这是他第三回参加门派会选。头一回,一开场他就遇上业已离山多年的木师兄,走了十几招,就被木师兄一掌削趴下了。第二回,一登台又遇上司马虎啸,这回倒是多走了几招,可最后还是被司马虎啸一脚踹到台下,趴了半天。
“赢啦!赢啦!老子终于赢啦!”也是一下子解了多年的心结,贺嘉雄禁不住有些激动,眼泪鼻涕淌了一脸。知道的,明白他是得偿夙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败了呢。
春阳一点点向上攀升,把最后一幕料峭静静消融,将大地唤醒。远山青影宛如一排排纹丝不动的滔天碧浪,企图将一切都淹没在春的海洋里。
东西两边论剑台,来来去去一个多时辰,比了十几轮。这时候黄橙扭脸一看,身后的三十多位师兄弟,就剩下一小半了。正自焦急,怎么没还没到自个儿,他就听见了师兄舒盅宝的名字。
柳季雄:“藏龙峰,舒盅宝!”
魏众奎:“卧虎峰,康豹!”
柳季雄:“登,苍龙台!”
“师兄,别栽了哟!”嘴上这么调侃,黄橙却知道师兄绝对栽不了。
“呸!没登台,你就给我找晦气!”舒盅宝笑骂。随即闪身而出,行礼。然后到兵器架子那里,前后踅摸了一圈,最后从二十四门“外五行”的架子上,拣了一条“老虎凳”。飞身上台,把凳子一支,他先坐下歇着了。
一瞧师兄这份悠闲劲儿,黄橙禁不住扑哧一乐,诸葛龙吟也笑而无语。同时,黄橙扭脸一看彩台上的老师毛十开,老人家正低着头喝热茶,没好意思往台上看,忽然身子一哆嗦,貌似叫茶烫了嘴。
对手康豹,二十多岁的棒小伙儿,使一条木头大枪。一声锣响,两人交上了手。
大枪如龙,抖出碗大一朵枪花,雨点般朝舒盅宝扎去。眼见枪来,舒盅宝身子一滑,跟条泥鳅似的,直接钻到凳子底下。凳子面挺宽,舒盅宝也不还手,就这么来回躲着玩。你扎这头,他咻一下蹿到那头;你扎那头,他咻一下又钻到这头。这康豹也是个死心眼,一铆劲儿,他还跟舒盅宝杠上了,“着枪着枪着枪……”
舒盅宝也贫,“扎不着扎不着就是扎不着!”
“哈哈哈哈!诸葛师兄,瞧咱舒师兄都自创武学了。这招就叫……‘王八大挪移’!”哥俩正自好笑,忽然又听到:
魏众奎:“卧虎峰,于飞虎!”
柳季雄:“对尊顶,木仇!”
魏众奎:“登,飞虎台!”
黄橙心中一动,连忙转身来瞧,只见木仇出列施礼,然后转身,沉着脸,打他面前经过,始终没看他一眼。倒是叫诸葛龙吟抓住机会,献了一把殷勤。“木师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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