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灭门之灾(2/2)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疼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这股痛比分娩还要难以承受,似断了全身的肋骨。锁骨上的金针有毒,已经侵入了心脉,她能感觉到身体每一处在被凌迟,痛心入骨,犹如万箭攒心,无肠可断,随时一刻都会突然死去。
她反握住白衣女孩的手,紧紧的。
已经癫狂的女孩不留心便中了黑衣人一掌,准准的朝女子这边飞过来。前后连中两掌,隔着衣裳女孩也能清楚的知道胸口已经发黑,正剧烈的痛着,似乎震裂了肺腑心脉,心都一时间凝固在那里,堵塞得阵痛阵痛,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女孩重重的摔在地上,她顾不及疼痛,咻的立马站起来,连爬带滚到女子身侧。她猩红的眼睛布满血丝,一条条,就像躺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鲜红得可怕,眼泪从里面就出都仿佛是红色的。
女子眼泪缓缓滑下,她艰难地抬起手,握住自己孩子的手,睫毛剧烈的颤动,连同声音都有些不清晰,“孩子,别哭。”
女孩拼命地摇头,眼泪稀里哗啦地落下,她第一次觉得那么痛心。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现在还得看见自己的母亲奄奄一息却无可奈何,这种痛比刮骨削肉还要疼上百倍。
“阿娘,不要,你不要死,不要离开落儿。”
女子艰难的抬起手轻轻为女孩拭去眼泪,温柔得让女孩觉得所触之处都是火辣辣的痛。
“孩子,忠国侯府气数已尽,你们是钟离一族最后的血脉,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记着,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只要活着,就会有机会。”
三个孩子都已经泣不成声,喉咙就像卡着一根刺,咽不下,也拿不出来,只能痛着,连话都难以启齿。
“不管今日过后你们会沦为什么身份,也要记着,你们的骨子里,流的是忠国侯钟离皖的血,无论将来成为什么人都切记,人定胜天……”
女孩握紧紧女子的手,声音带着沙哑和哽咽,“阿娘,落儿不要你离开,你不会死的,落儿和大姐二哥这就带你逃出去!”
“落儿,别哭,软弱无能的人才会流眼泪,你是钟离家的女儿,要坚如磐石,活如腊梅,努力在绝境中逢生……”
女子躺在男孩怀里,看着他稚气未退的脸,眼前变得飘忽起来,飘过时间,飘过岁月的重重雾霭。
她仿佛又回到了豆蔻年华,桃园里春色满园繁花似锦,遍地百草苍翠欲滴,芜湖烟波浩渺水木清华,绿肥红瘦里那独有的一树腊梅开的比三月桃花还要艳。那是世上最美的一棵腊梅,在它的树荫下,她邂逅了钟离皖。
“啊瑶……”
这一声唤,女子一听就是三十多年,这一声喊女子一听就是一生。他自翩翩少年时起总是温柔地唤她啊瑶。他总说,啊摇啊摇,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去枫城,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枫树,你总喜爱春的桃花,夏的洁莲,冬的腊梅。我也要你喜欢这秋的红枫。
啊摇啊摇,我会让你幸福一生。啊摇啊摇,这次凯旋而归我就上交兵权,永远陪着你和孩子。啊摇啊摇……
女子温柔一笑,月眉星眼都在此时变得倾城绝色,他们执手相望的深情依旧在她的眉眼间流转,刻骨铭心,“啊皖,我们生时聚少离多,死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这一笑用尽了她此生所有的美丽,用光了她此生最后的力气,这一笑魅惑动人顾盼生辉千娇百媚,这个如桃花般窈窕无双的女子,在春来之际永远绽放,却也似淡雅脱俗的腊梅般永远消失在春日里。
既然挨不过时光成老,那便换一处海阔天空。这个空谷幽兰的女子,这个不可一世曾引天下纷争的女子,就这样,在她所认为的幸福里,永远的睡去了。
“阿娘!”女孩愣了许久,终于抱着女子的身体,泪干肠断悲戚的仰天大哭,瞬间堕入暗无天日的冰潭里,任由寒冰刺骨,剖皮挖肉。
“不——”
千落爆发出撕裂般的痛呼,仿佛天地崩塌,万物刹那寂灭。
瞬时云光暗淡,风声大振,她跪倒在地,仰面痛哭。那声音凄厉哀绝,是人间的,抑或天上的。
声声血泣声声唤,天也昏来地也暗。
果真是天地为之感伤,春风悲号,带着无法言说的冷意,吹散了女孩眼前的乱发,也吹寒了三个孩子的心。那个本该装着纯真的心灵被迎面而来的一根根冰刺狠狠插入,一点点的冰封,然后彻底支离破碎。
女孩突然抬起头来,双眼凌厉地向正得意抛玩着胎儿的黑衣人望去。
黑衣人把手里鲜血未干的胎儿朝她扔过去,同时飞出的还有无数根带毒的金针。
“啊——”女孩张嘴大喊,风也来助阵,叫嚣着她心里所有的怨恨和悲伤。金针朝四周散去,一股股寒气从四面八方吹来,在场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冷意连打冷颤。
女孩的嘶声厉吼,声音恐怖。漫天纷飞的腊梅陡然夹着雪花落下,女孩的声音刺心裂肝,令闻者痛心入骨撕心裂肺,仿佛她的每一声都是用血浇灌而成。狂风在咆哮,腊梅在愤怒,大雪在飞旋。
阳春三月落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将屋顶街道铺了整整八寸厚,狂风掀瓦,泠泠作响,那是在为逝者哀嚎鸣丧。
这是坤和三十八年下的第一场雪,此后后凉下的每一场雪都不如这场雪落得惊心动魄美憾人心。那是雪,亦是血。
女孩头发散乱不堪,在风雪中染白了,她的眼睛完全通红,已经分不清瞳眸在何处。这双曾被洛阳人称为最美丽的眼睛,此时此刻成了最恐怖的一双眼睛。
“你带兵灭我全家,弑我父杀我母害我弟弟,我要让你拿命来偿还,用你的鲜血祭奠他们!”
女孩不顾男孩的阻拦,发了疯般冲上去,这次虽然丧失了理智却出招有序,仍旧是招招致命。此时的她已经疼痛得麻木,已经忘记了先前所有的疲劳,她脑中只有一个字,杀!
大雪纷飞的风中,两道身影交缠厮杀,久久不曾停歇。女孩打的又快又急,身上的伤出脓化血散着腐臭冻得刺痛,她仍无所觉,只知道用尽杀招拼命杀掉眼前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渐渐体力不支,只好拼死中了一掌,手腕脉门也被勾破,鲜血横飞四溅。黑衣人趁机将金针刺向女孩的右手,一掌打出去,女孩被打飞出去狠狠撞在那棵腊梅上。
无尽的疼痛再一次袭击了女孩。女孩的右手五个指甲都充血而涨,继而鲜血直喷。她靠在树上,靠此来支撑疼痛的身体。金针穿脉,掌风入内,整个右手已受损,若不是她借此被打飞,右手恐怕就要被废。可纵然不废,她也已经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黑衣人瞧着自己被划破的手腕,似乎动怒了。用脚提起一把剑,就往女孩刺来,速度快得惊人,与此同时,一抹身影自旁边飞来,只听见剑没入血肉的声音,一个伟岸的身躯就挡在了女孩身前。
“二弟!”
“二哥!”
女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连每呼吸一口都觉得痛不欲生。
男孩缓缓倒下,插入胸口的剑已经穿过了后背,竟还多出三寸。女孩惊恐的大叫,揽住男孩的同时眼泪再次决堤。
“二哥,不要,为什么,不可以,怎么可以……”女孩已经语无伦次,嗜血的眼睛里闪着血色,落下的眼泪竟真的是红色的,不!那是血泪,真真实实的,血泪!
白衣女孩跑过来,却被衣摆绊倒,在雪地里滚了几圈,顾不上扭伤的脚,慢慢的爬过去。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抓着雪,一点一点的爬着,她已经悲痛欲绝,没了力气,也没了勇气。
“二哥,不要离开我,不要!阿爹阿娘已经死了。你不能……不能再离开落儿……”
男孩的心脏已被刺穿,连抬起手为她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她,目光灼灼似乎要把她刻进生命里。
“小五,别哭,让二哥好好看看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和大姐,好好活着,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男孩脸上凝结着温柔暖人的笑容,那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女孩再也没有机会了听了。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血泪滴在他的额头,脸上,留下一道道惊心惨目的痕迹。
那个会带着她逛窑子,打劫当小偷,街头卖艺扮乞丐,上树掏鸟蛋下湖抓鱼虾的男孩永远的离她而去了,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的生命就消失了,那么脆弱那么轻而易举。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她了,再也不会有人能像他一样给过她整整十二年的感动和关爱。
那个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哥哥,她一直努力想有朝一日也能反过来保护的哥哥,就这么死掉了。一剑穿心,无声无息。
她满头乱发,衣衫尽是血,面色也苍白,神情木然地望着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好像已经被吓傻了。
女孩双拳紧握,一张小脸上写满恨意,看着黑衣人的眼睛又多了许许多多的憎恨。她站了起来,欲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可就在一瞬间她便觉得胸口闷痛无比,一口鲜血喷出后,女孩摇摇欲坠,眼睛涣散,开始意识不清。
气急攻心的女孩轰然倒下,闭上眼睛之前她仿佛又看到了早晨从桃源回来后的一家五口沐浴在晨光里,每个人都带着灼人刺眼的光,让她再也看不清,唯有沉沉睡去,去梦里与他们相见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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