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大咖(2/2)
宗望走到王羲之草书《平安帖》前,摇头晃脑,醉心笔势良久,方自语道:“王羲之书法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中原人称‘书圣’,以本帅看来,他在书法领域,的确是‘唯我独尊’!”又环指六面庵壁道:“如今佳作荟萃,独缺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不免生憾!”
赵佶附和道:“王右军书法之贵,贵在自成一家。唐文皇最爱珍藏王羲之书法,曾云‘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然独缺《兰亭序》,常憾之。后从丞相魏征处得知此贴真迹在永欣寺辩才和尚手中,索之不得,便应尚书扑射房玄龄之谏,派梁元帝曾孙、监察御史萧翼前往辩才处谋夺。萧翼其人俊爽有风姿,更兼多才多智、伶牙俐齿,竟骗得辩才信任,卒盗《兰亭序》上奉文皇。文皇崩,此贴也就伴其长眠于昭陵。”
宗望应道:“辩才和尚,乃是得道高僧,因李世民呵斥而惊吓过度,致翌年病死。可见皇权之威竟甚于佛法!”赵佶正色道:“大凡一国之君,非神即仙,唐主李世民乃紫微星下凡,故皇权与佛法并无二致。”
宗望闻之可笑,也不应他,复嗟叹道:“只是可惜了‘天下第一行书’竟长眠于地下,未能令本帅一睹风采。”
赵佶不以为然道:“中原书法门类繁多,岂止行书一体?且历代行书名家泉涌,又岂止一个王右军!前朝颜真卿、柳公权、褚遂良、张旭、欧阳询等诸公,无不匠心独具、各领风骚,本朝更有蔡襄、苏轼、黄庭坚,米芾等不遑承让。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军又何必因噎废食呢!”
宗望点头道:“道君所言不差,但未能亲见《兰亭序》,终归是一件憾事!道君博学多览、精书善画,能为本帅临摹此贴否?”
赵佶略一沉吟,回道:“迁播之主,才情不盈握,本不敢奉命!然将军既有雅兴,佶亦何妨泼墨,《兰亭序》真迹虽不曾见,然褚遂良、欧阳询的临摹本,倒也烂熟于胸,只是......”
柔福在侧,突然接话道:“贱妾愿诵《兰亭序》全文以助雅兴,不知元帅允否?”
宗望笑道:“中原地灵人杰,果然名不虚传,公主既有强记,何妨一诵!”
谈话间,笔墨纸砚早已准备停当,无非是“呼伦贝尔的北狼毫,长白山的松花砚,兴安岭的红松墨,库页岛的乌拉纸”,皆由能工巧匠就地取材所制。
柔福侍奉一旁,早已磨得墨浓,赵佶遂蘸得笔饱,随着柔福所诵,一挥而就。
宗望上前细看,见帧右乃兰亭山水图,仿王羲之笔法临摹的《兰亭序》全文在帧中,帧尾则以赵佶自创瘦金体题跋云:“死生之道,莫大于上善若水;兴衰之理,全在乎你中有我。”落款:“靖康二年道君皇帝御书。”勾勒渲染,行云流水,堪称神笔!
宗望鉴赏良久,竟致心潮澎湃,渐欲入画中,不由叹道:“‘三绝’诗书画,竟出帝王家!”啧啧再三,始命人挂于屏风正中。再回首,见赵佶正惬意徜徉,鉴赏庵内书画,仪态闲适,顾盼自若,似对临摹一事浑然不觉。
宗望暗暗称羡道:“这般儒雅仪表,又是个多才的帝王,也难怪婉容倾情于他。”
炉火旦旺,寒气立消。赵佶发现庵中书画俱是自己珍藏于“保和殿”内、用心揣摩并反复临摹的历代名作,顿觉愧对先贤,心下好不内疚。当览到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时,赵佶对宗望说道:“中原士大夫厌倦俗务,向往世外桃源,但又不忍心抛弃荣华富贵,故多绘山水,好望梅止渴,像这样的人物画反倒非常稀有。佶有爱妃,名唤‘婉容’,正化自《洛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意境。”
赵佶见庵壁之上悬挂着一幅自己亲绘的《芙蓉锦鸡图》,颇觉惊讶!他岂知这乃是婉容离京时所携的唯一“行李”,平日里全赖它安慰相思之苦。宗望见画上题着一首五言绝句,便读道:“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知赵佶将自己比作锦鸡,所谓“五德俱全,雍容富贵”,好不志得意满!宗望虽哂其意,但见此画用笔设色俱乃上乘,也不由得赞道:“芙蓉摇曳,锦鸡侧目,双蝶欢舞,气韵生动,栩栩如生,古往今来,不曾有这般‘圣手’的帝王!”
“道君因何喜绘花鸟而少画山水?”宗望不解道。赵佶笑道:“佶乃九五之尊,志在荣华,岂会生那出尘之念?花鸟寓意富贵,正应佶心!”宗望点头称是。
余者诸如唐韩滉《五牛图》、唐阎立本《步辇图》、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本朝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等,笔墨各有千秋,赵佶俱一一道出个中奥妙,宗望叹慕不已。
当看到《清明上河图》时,赵佶不由驻足呆望。原来此图乃是宫廷画匠张择端献与赵佶的贡品,展现了汴河两岸的市井风俗。画中车船轿马、店桥巷庙、农工商游、人来人往,富甲天下,繁华无比,又兼郊外山树穿插、河流环绕,亦不失农家田园之闲适,好一派“清明盛世”的景象。赵佶拿到此画后,龙目略览,忖其无非“阿谀”之作,便在卷首用瘦金体书“清明上河图”五字,并加盖双龙小印后赐与近臣,不知为何竟也落入宗望之手。
而今,故画重览,赵佶恍惚置身于建中靖国元年的汴京,耳畔尽是掖庭的呢喃笑语声和“皇上圣明”、“谢主隆恩”的喧嚣声,可叹往昔尊荣化作今日落寞,咫尺人生,何其莫测!赵佶思之凄楚,不觉落下泪来,正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正伤感中,忽听宗望冷笑道:“道君可知俺大金如何就能风卷残云般荡平汴京?!”赵佶忙拭泪去看,只见宗望点指处,摹了一段城墙,却既无工事,亦无戍卒,兵营赁与酒家,城防则为商铺所侵,全然不是童贯、高俅之徒每日奏折中所言“京都防务,一向严密,百步一战棚,二百步一防城库,置守卫二十名,旦暮修整”的情形,放眼观之,整个汴京城宛若不设防的“槐江山”,怎能不令金贼馋涎而动!
到了此时,赵佶这才明白张择端是在用这幅“盛世危图”曲谏自己,不免埋怨他以国事为戏,更恨高俅等辈枉掌兵权,恃宠营私,以致军纪废弛,朝廷尊严终不免为夷狄践踏,又悔自己每日里惟行书画风月之事,竟疏于躬亲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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