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东宫(2/2)
楚材把琴背到身后:“待会儿再告诉你,先去牵马。”
寒夜深沉,满天星斗,蜿蜒的大河安若明镜,倒映着晦暗苍白的月。半晌,盘腿坐在绿草如茵河畔上的楚材优雅地收敛双手,以示曲毕,坐在他对面的窝阔台正要开口,就被他抢先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已经五首了。”
“噢。”窝阔台伸出手,假装要去碰放在楚材腿上的琴:“那我能试试——”
“不行。”楚材在他手上啪地打了一掌,窝阔台连忙缩回了自己不安分的爪子,揉了揉一点儿也不疼的手背道:“…你下手可真够重的。”
楚材一脸冷漠:“别装了,你有那么娇贵吗?”
窝阔台把手伸过去:“那你自己看啊,都打肿了,亏得我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要是换作我二哥,早就该发火了。”
楚材虽然不信,但还是拉着窝阔台的手仔细地看了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你又耍我!”
因为他们俩的距离只有一琴之遥,窝阔台又趁机把身子往前倾了点儿,所以当楚材猛然抬起头的时候,恰好与窝阔台四目相对,两个人的面孔也近在咫尺,霎时间玫瑰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为楚材白润的脸颊涂上了一抹鲜艳的春红,他被吓了一大跳,就慌里慌张地远离了窝阔台,燥热的心脏直往高了蹦。
金国南京,皇宫。
从嘉把一本批阅完的奏疏啪地砸到旁边,把正在小坐喝茶的王云吓了一跳:“圣人这是怎么了?”
“这些。”从嘉指着左手边垒得老高的奏疏:“庄献太子薨逝才一个多月,皇太孙夭折也才半个多月,朕都还没从痛苦中走出来,他们就又要逼朕立新太子了。”他说着又拿过一本未批阅的奏疏:“不仅如此,居然还有让朕复位东海郡侯为卫王的,这不是明摆着跟朕作对吗?”
王云虽是元妃,但她在宫里的实际地位却远高于她柔弱温顺的皇后妹妹,从嘉也十分信任她,所以很早便给了她参政的权利:“去年在与蒙军达成协议之前,北方诸城就已经被他们吞掉大半儿了,虽然他们去年就退回漠北了,但前些日子又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再加上夏国不断侵扰西境、国内又天灾不断,圣人若在这时候新立太子,既能振奋士气,又能安稳民心,这分明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圣人又何必为了私心跟诸位大人生气呢。”
见从嘉没有回话,王云又道:“至于东海郡侯复位卫王一事,您最好也应允了,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总得给那群活人表个态吧?”
从嘉笔下一顿,觉得有理:“……罢了,复位之事就先这样吧,谥号择日再说。”
王云不禁双眼放光,身体也因为期待而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那新太子的人选,圣人可想好了吗?”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宁——”从嘉倏地想起了什么,急忙把涌到嘴边的名字又咽了回去,王云见他面露难色,亦收起了早已浮现在脸上的笑容,谨慎地问道:“圣人,您怎么了?”
她刚刚问完,思中就从外头进来了:“圣人,高琪大人求见。”
从嘉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毕竟那个与是否立守绪为太子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他还是不想且不能告诉王云,就以术虎高琪要来为借口把她送走了。
是夜,守绪独自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沉默地望着星空之下灯火通明的南京城,眉尖若蹙。南京的繁华丝毫不亚于北方软红香土的中都,但此时彼刻,它所谓的繁华早已肤浅地停留在了表面,而隐藏在那金玉璀璨盛景之下的,是犹如黄河里的泥沙般数不尽的污秽与溷浊,它们的存在让香洁的春风都卷入了一拢刺鼻的腐朽,格外令人生厌。
守绪抹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眼角芝麻粒儿似的泪痣衬得他活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稍有瑕疵,却美自天成、清澈洁净。不久,登上城楼的斜哥儿找到了他:“自打圣人准了辨才大人回家丁继母忧,您就经常到这儿来望着宫外的城景,是在盼他回来吗?”
“武官丁忧百日2,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守绪面颊微红,仰首望向空中残月:“因为战乱,他和他弟弟被夺情了许久,若非国法有定,我倒希望他可以多为他母亲尽尽孝心,只要辨才哥哥万事顺意,别说百日,三年不见也无妨。”
斜哥儿挑唇浅笑,走到守绪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外套:“今儿冷得很,主子站在风口上,也不知道添件儿衣裳。”他让守绪把双臂伸进袖子里:“圣人叫您过去呢,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您。”
守绪穿好衣服,整了整袖口:“嗯,走吧。”
到了宁德殿,守绪向从嘉请过安便坐下了,后者想着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预言,慢悠悠地开口道:“宁甲速,这两天朕收到了不少册立新太子的奏疏,他们大都属意你为太子。”
守绪脸上喜忧参半:“阿玛,大哥与侄儿刚去不久,现在就谈起立太子的事儿,怕是不好。”
从嘉一本正经:“朕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元妃说在内忧外患的时候立太子可以安抚臣民,朕觉得她说的有理。”
守绪虽然想当太子,但他并不希望王云插一脚进来:“想在内忧外患的时候安抚臣民,除了打一场胜仗和治理好灾情,做别的事儿都是没用的。”
从嘉劝说道:“打胜仗和救灾需要很长时间,立太子却用不了多久,只要臣民能早些知道大金的储君是谁,再怎么样也会比现在安心不少。宁甲速,你应该多多着眼于当下,而不是一昧地向前看。”
闻言,守绪垂眸半晌,又抬眸问道:“朝中的大人们…真的都属意儿臣为太子吗?”
他和王云的关系一直不好,从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道:“那当然了,朕和元妃的想法同他们一样。”
“是吗。”守绪声若蚊蝇地嘟囔一下,双眉仍有愁意,眸中却暗藏欣喜:“那儿臣何时搬入东宫?何时受封太子、行恭谢礼?”
从嘉面露笑容:“这个不急,待后日早朝,朕自会与群臣商议。”
守绪点了点头,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飞快地走到从嘉身旁,挨着他坐下道:“阿玛,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儿臣…想提拔一个人。”
因为守绪性子孤僻,极少与人交往,所以从嘉对此感到好奇:“哦?不知我们的太子殿下想要提拔哪位大人?”
守绪脸颊泛红,像是被枫叶扫过:“您的御前侍卫耶律辨才,儿臣想提拔他为东宫詹事。”
不同于忌惮耶律氏全族的章宗和永济,从嘉还是挺喜欢辨才的,就有些不乐意:“宁甲速,御前侍卫不仅要看护宁德殿,还要经常跟在朕的身边,他们可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守绪撇撇嘴,一双大眼睛活像受了委屈的小猫儿:“只要一个人,阿玛也不肯给吗?”
看他这副模样,从嘉又开始后悔了,后悔他怎么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小兔崽子,眼光倒是不错,居然盯上了朕最喜欢的侍卫。”他使劲儿搓了搓守绪圆溜溜的后脑勺:“罢了,看在你是朕儿子的份儿上,等辨才休完丁忧假回来,朕就调他去东宫。”
守绪当即喜笑颜开,立刻起身跪到从嘉面前,向他磕了个响头:“儿臣多谢阿玛!”
不多时,来到宁德殿的王霓正巧遇上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守绪,后者笑呵呵地向她行礼:“给姨母请安,姨母万安。”
王霓柔婉一笑:“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是你阿玛夸你了吗?”
守绪摇摇头,近前低声答道:“阿玛要封我当太子了,还给我选了个新詹事。”
王霓惊喜道:“是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你阿者一直希望你能当太子,她知道了吗?”
“还没有,但她迟早会知道的。”守绪看到王霓身后侍女晚香的手里提着红木食盒,便问:“姨母是来给阿玛送夜宵的吗?”
王霓笑道:“是啊,我瞧着圣人最近心情不大好,就给他熬了点儿清淡的百合莲子粥。”
“噢,那您就快进去吧,儿臣先走了。”守绪向王霓作个揖,就快步离开了。
后日晌午,守绪在福清殿接下了册立太子的圣旨,待他拿着圣旨和王云一并起身,思中又让身后的两名太医上前向守绪请安:“太子殿下,这二位是俞太医和萧太医,是圣人新拨给您的,还是和往常一样只听您的差遣。”
守绪叫了免礼,有些不安地攥了攥手里的圣旨:“李公公,我身上又没什么病,阿玛为何总是要拨太医给我?算上这二位大人,这几年来他已经送了十多个了。”
思中答道:“圣人说殿下虽然健康,但身形远比同龄人消瘦,必得每日滋补调养着,身强力壮才不容易染病。”他瞟了眼旁边的王云,欲言又止。
不巧王云注意到了思中的眼神:“李公公有话不妨直说,圣人这么做,是不是也和本宫以前经常责罚宁甲速有关?”
见她直爽,思中也就不瞒着了:“是,圣人还专门嘱咐了,让娘娘以后能不打就不打。”
王云有些心疼地揽住守绪,用手指帮他梳了梳鬓边细碎的头发:“本宫知道了。”
“太子殿下,礼服明日会送来,恭谢礼则定在您入主东宫的第二天,这几日您就好生拾掇着,准备搬进东宫吧。”思中又向守绪行一礼:“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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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历史】四大斡耳朵之间隔得比较远(大概几十公里的样子),来回路程是有点儿长的。
【私设1.】我把四大斡耳朵的距离拉近了,骑马跑一会儿就能到,然后妃子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去给孛儿帖请安。
【私设2.】文里的“大帐”是个模糊的概念,可以包括四大斡耳朵,也可以不包括,但无论如何都在“曲雕阿兰”之内。
2:【私设】查不到金朝的丁忧制度,武官丁忧百日是参考了其他朝代的资料。(文里楚材的情况是不需要丁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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