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五节 底本完善(1/2)
在结束了同史迁关于匈奴语和匈奴民族的讨论以后,宫人给通书什的什士们送来了今日过午的食物。乐正绫遂停下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的介绍,让大家进餐休息。
五月几乎是士兵们的学术月。自五月初一以来,大家便一直沉浸在先前调查所得的匈奴语的知识当中,并以校对匈语词典底本为线索,将它们中的许多内容一个一个地串起来。什正虽然同士兵们介绍了新的领域,但是大家对它的接受能力比起半年前刚入什的时候,乐正绫向他们介绍一些基本概念时要提高了很多。
知识的大厦是在一套基本概念中成长起来的,乐正绫和天依在大学中涉猎到这类学问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在各种基础的术语及它们构成的语句当中纠结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有一天她们醍醐灌顶地将所有这些术语挨个套着串联成功。
在端午节结束后的第一天,宫中并没有照前四日的顺序给他们送发烤肉、肉冻等午餐,而是向他们提供了昨日过五月五的残食——一种用纱布包起来的米饭。
“这是角黍么?”天依问什士们。
“从来没见过,”何存摇摇头,“不知道它是什么。在关东的乡间和城市,至少我没有见过,也未曾吃过。”
“看起来,宫中做的这端午饭是吃不完啦,匀给我们消化消化。”夷邕小声调侃道。
“无事,就隔了一夜,应该没什么问题。”乐正绫对他说。
“嗯。何况朝廷赐给我们什么,都是上恩。我们在天禄阁吃到的一切,就算是昨日剩下的,也是百味佳肴。”齐渊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打开其中的一面半透明的纱布,发现其中的馅料是用糯米做的。
“看,是糯米!”
“我这辈子都没吃到过几次糯米。”楼昫摇着头,也打开了自己眼前的糯米饭。纱布黏的,上面还粘附着几粒米粒。他闭上眼睛,欣然地咬下一口,突然整个人向后一仰,对众人道:
“里面有肉!”
诸位什士也纷纷往里咬了一口。确实,在众多糯米的包裹当中,深藏着几枚瘦劲的肉块,而且还是腌制过的,口感相当丰富。每个士兵分到了将近两包糯米饭,恐怕每包端午饭里面都会有肉。
“这就是宫中的生活啊!太了不起了。”众人都感叹道。
乐正绫和天依悄悄地将一半的米饭塞入自己随身的布袋里。等到晚上回到家奴营,她们得把这种又甜又香的糯米饭带给那边的人们尝一尝,让大家继续过过宫里的嘴瘾。
有了糯米饭的助益,士兵们下午校对词典的士气也十分饱满。初六的天气同初五一样,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院子里都会下起夏雨来。不过士兵们早已做了准备,在檐下校书的时候,被茅棚过滤过一遍的雨点并没有太激烈地落到檐内。众人仍然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今天的进度。不过在校对完今日的卷额以后,大家方才发现,原来在夏日的这种对流天气下,安坐在庭边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校完书要从天禄阁回到自己的营中,其间的路程便成为了一场苦旅。
当新爵们乘坐着他们的马车,就着傍晚的中雨从直城门驶出的时候,无论是士兵们还是依绫二人的衣服下摆,都立即被轮毂碾过土路时激起的泥水给沾湿了。众人先前都是在各种地方吃过苦,蹚过雨的,当一年以前,士兵们还在底层挣扎、乐正绫跟随祁叔穿行在山林中躲避追捕的时候,他们的下身沾了太多的泥点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人们穿着朝廷发给的常服,有一滴泥水溅到了身上,大家都觉得吃亏许多。而这种雨季,可能在长安附近还要持续至少数日。就算回去以后将这半身泥衣服洗涤晾晒,恐怕在另一件被换下之前也来不及干了。
“哎!要是上林苑里也铺设石子路就好了。”天依用手提了提衣摆,向阿绫摇摇头。
“这要取决于皇帝是否有兴趣在这种季节勤进苑里。”乐正绫耸肩,“恐怕他除了朝会以外,平时连自己的寝殿都不出。”
待车驾最终回到上林苑的大营时,通书什上下每人的衣裳都有半侧被沾湿了——雨点是从南面斜着飞来的,能够越过伞盖打到人的身上。乐正绫并没有同士兵们就今天的进度做过多的总结,而是早早地解散了队伍,让大家在夜幕降临之前留多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衣饰。通书什的后生们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裤,抢着水涤洗。
楼昫将军中发给的皂角放在自己待洗的深衣和裤腿上,将这些衣物细致地叠好,用洗衣棒细细地敲打,随后将衣物展开,开始搓泡泡。正当他一丝不苟地搓着裤腿上的泥土的时候,忽然从耳边冷不丁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弟,你得快点了。”
夷邕蹲在一旁,一边料理着自己盆内的布品,一边冲他说。
“我一会儿就洗好。”楼昫向他点点头。
“我不是说洗衣服快点。”夷邕啧了啧嘴,“我是说!你和什正应该再快点。”
“现在还不够快么?”
“不够。”夷邕加重了语气,煞有介事地向他道,“你这会就把那个小郎官忘了?”
听了夷邕的这句话,楼昫搓着裤脚的手陡然停了下来。
“你是说,太史令的公子?”
“对。”听到楼昫明白了他的所指,夷邕向后仰了几十度。
“是啊,楼兄,你得注意了。”旁边一直闷头不说话的小郑此刻也开了口。
楼昫动用他极度扩展的记忆,一下子就从脑海中回忆起来什正同司马郎中会面时的所有的场景。乐正什正虽然在四五天前才同他见过第一面,可是在她们两次见面言事的时候,乐正绫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她从未在通书什中展现过的——
一种过度的讨好,以至于谄媚。
在楼昫一贯的记忆中,从自己入通书什的第一天起,戴着青铜面具的什正留给自己的第一印象,亦即他日后对她的主要的印象,总是深奥、广博和可信。不管是学业、调查还是战事,只要她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什士们就感觉自己找到了一根主心骨,仿佛就算天塌下来她都可以为自己这些后生顶着,而通书什总是能在这些方面安然地进展下去。可是在那个黄绶的五百石的青年郎中面前,什正的骨头似乎一瞬间就软了下来——这个在她躬身拱揖的幅度上便有最直观的显现。
“你们说,五百石这个官,大么?”楼昫问他的火伴们。
“大,比起我们来说,当然大。”
“比之赵司马呢?”
“小了。”夷邕和小郑们都摆手,“赵司马肯定比他的官做得大,毫无疑问的。”
“你们见过什正见赵司马的时候,有像见那个郎中那样过么?”
“似乎是没有。”夷邕开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是不是什正是慑于他的官秩,或者说他和他父亲的名望,卑躬屈膝了。我看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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