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 第二十幕【世家】(1/2)
东霁,明月城,柳府,夜。
清雅的庭院内,一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轻抿杯中清茶,正襟危坐,冰冷而深邃的眼眸里,两个手持木刀的小女孩正在作激烈的厮杀。
园中的紫柳,在两把木刀的纵横间摇曳。随着一阵清风拂过柳絮,年长的女孩眼神中杀意暴涨,在一息之间朝着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连劈三刀。
年幼的女孩身形羸弱,只守不攻,她尝试将凝结的刀气用以防守,等待机会反攻。但是面对年长女孩的绝对压制,好不容易凝聚的刀气在年长女孩的猛攻下溃散,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在连续且纵横的辟砍下,年幼女孩节节败退,很快便要被逼到墙角。这时年长女孩乘胜追击,凌空一跃,本想借助落地之势,给予年幼女孩最后一击,但是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给了年幼女孩可乘之机。
年长的女孩见状一声大喝,对年幼的女孩作狮子咆哮,充斥着杀意的眼神仿佛要将年幼的女孩吃掉!
本欲转守为攻的年幼女孩,瞬间被震慑,并没有抓住这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当她攒足全身力气于木刀中,朝着年长女孩辟去之时,年长女孩再次一声大喝,将手中木刀向年幼女孩投掷。
木刀被瞬间击飞,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落在年长女孩的身后。下一刻,一把由年长女孩心中杀意所凝化的风刀,在咆哮声里,以若有似无的形态出现在她手中!
凡武十品,心武四境,
合称天下武道十四阶!
以心化意,凝势聚气,是心武之境才可施展的绝技,可眼下正拿着木剑交战的这两个女孩,明明正处于凡武之境,为何能施展只有到了心武之境才能领悟的招式!
那是一把以心中杀意汇集而成的风刀,看似无形,实则有刃!由于没有实体,所以能够穿透一切事物,并在必要时以虚化实,以心化意,作一击必杀!
弹指间,杀意劈开这秋夜的寒意,于月下砍向年幼女孩。以年幼女孩手中的木刀,根本挡不住这没有实体的杀意之刃!这一击她若强行接下,只会令自己受伤。
一旁观战的中年人看见这一幕似乎并不打算阻拦。面对年长女孩的威压,年幼女孩并不打算退让,她看了眼观战的中年人。原本萦绕在明眸里的羸弱,随即于瞬间化作无懈可击的坚韧。
清风明月,紫柳摇曳。
当年长的女孩再次以为胜劵在握之时,年幼女孩竟将体内真气化作白色的刀气,包裹于木刀之上,木刀在真气的覆着下变成气刀,强行接下了年长女孩这一击。
风刀在与气刀相触的那一刻化作崩解的气息,于周遭的朱墙白壁,脚下的青石板间,远处的紫柳树影里,留下深刻且不均匀的伤痕,四散逃逸。
年长的女孩大惊,一个后跳重拾木刀,卯足力气最后朝年幼女孩落下均匀力度的刀雨,但是这一次年长女孩已没有了刚才绝对性的压迫之势,风刀那一击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你来我往后,二人相持不下,谁也没有办法再逼近彼此半寸。
看到此情此景,一旁观战的中年人没有说话,这时清冷的庭院内,忽然多出了两位刚到的访客,一个身着青葵纹络家徽的长袍,一个披着红梅纹络家徽的纱衣。二人用掌声为此时庭院内相持不下的两个小女孩投来赞许。
“柳氏双绝,名不虚传。”
“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一直正襟危坐的中年人,看见这两位访客后,深邃的眼眸里古井不波,他挥了挥衣袖。原本相持不下的两个女孩随即收起了她们的木刀,朝着三人揖手鞠躬,然后缓缓退下。
于是,清冷的庭院只剩下三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望着退场的小女孩,好奇问道:“这两位女娃是柳兄的孙女?”
“她们是我的三女儿和四女儿,”中年人笑了笑,“年长的叫柳放肆,年幼的叫柳心敛。”
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笑道:
“这名儿起的有意思。”
柳溯淡淡道:“名字是她们自己选的。”
一旁身着红梅纹络的男人惊讶道:“只是几年不见,柳兄可真令我等刮目相看,凭白无故间,竟多出来两个女儿?”
“只怪我那长子与次子名气实在太大。”柳溯淡淡道,话语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以至于世人总认为,我柳溯只有两个孩子。”
“柳兄啊,你这两位千金,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没想到已具备七阶武者的水准!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段佳话!”韩彬继续道,“早就听闻明月柳氏以风刀闻名天下,今日得见,实在是令韩某叹服啊!”
“柳氏可不仅仅只有风刀。”一旁着有青葵长袍的男人,于柳溯身边席地而坐,“韩兄刚刚没看见那年幼的女娃,将刀气凝结于木刀上以御强敌?”
“夏泓兄所指何意?”韩彬疑惑。
“明月柳氏,素以风刀和气刀闻名天下!欲习风刀者,需先精通柳氏独门心法“天心诀”,方才能将心中杀意凝汇成形,再化于无形。”
话语间,柳溯朝夏泓投来赞许。
夏泓继续道:“心刀与意刀是风刀的两个境界。心刀凝结心中杀意,意刀化杀意无形。因此,风刀又称心意刀,看似有形实则无形。”
韩彬:“那这气刀又是什么绝技?”
夏泓:“如果说,风刀是心意刀,那么气刀就是魂影刀。世人常说,游离于人体内的真气,是灵魂流影。若想施展气刀,需要精通柳氏的另一门绝学“空冥诀”,而这空冥诀与天心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法,可谓是相生相克,水火不容。”
韩彬:“所以这空冥诀主要何用?”
夏泓:“精通’空冥诀’者,能将游荡于人体内的真气凝形化势,但是这些凝聚的真气不像风刀那样能随心意施放,需以武器作载体。被真气所附着的武器,可释放出只有到达心武之境才能展现的刀气,看似无形实则有形,能在顷刻间杀敌千里!”
韩彬:“那这风刀和气刀哪个更厉害?”
“这就得问我们的两位贤侄柳风尘和柳风魂了。柳氏长子柳风尘,以风刀闻名天下,而柳氏次子柳风魂,则以气刀威震四海。”说到这里,夏泓看了眼柳溯,继续道,“世人虽常说风刀更胜气刀一筹,但刀剑本无眼,无论是气刀还是风刀,皆出自柳氏,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分出个高低?”
“天下武道十四阶,气刀制霸凡武十品,风刀纵横心武四境。凡武之境着重以真气对肉身进行锤炼重塑,却忽视了游荡在经脉奇穴内的真气,其实早在凡武之境便可凝形化势,而心中杀意才是武者最好的兵器。”柳溯淡淡道。
“所以天心诀讲究心中杀意的掌控,而空冥诀则是人体脉络间真气运用方法,从而使修炼者快人一步为心武之境筑基?”夏泓诧异。
“会用刀剑的人不一定懂得刀剑,懂得刀剑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去驾驭刀剑。心武之境追求的是物我两忘,天地归一,御气仅是入门,化意只是开始,能达到与手中兵器的完美契合,才是天下武者毕生梦想。”柳溯淡淡的话语间,打破了韩彬的疑惑,“抛开这些不谈,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最了解我明月城柳氏的竟还是流云城夏氏家主。”
得柳溯夸奖,夏泓赔笑:
“承蒙柳兄抬爱。”
……
云凡归来的那天,柳氏的家主柳溯没有去景颐殿赴宴,不仅柳溯没有去,夏家的家主夏泓和韩家的家主韩彬都没有去,也因为他们三人的缺席,其它世家家主纷纷不敢出席,而是派出了自家年轻的一代之俊杰赴宴。
当陆氏的家主陆未闻在景颐殿上崭露头角,柳夏韩这三家的家主则聚在柳家的庭院内一边小酌,一边赏月。
柳夏韩三家属云氏旁支,除了稀薄的血缘关系外,在外人看来这三家并没有太多利益的交集以及往来,毕竟一家一座城。但事实上,私下里,三家家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随着墨国的入侵,点星、曜光、流云三城沦陷,夏韩两家不得不暂居明月柳家的地盘。柳氏一族向来孤傲,大多时候不喜与人往来,遂让夙国人对这个世家充满了神秘和好奇。
紫柳是柳氏的家徽,紫柳在夙国有刚柔相济的意义,同时也蕴含了藏于心中的情义。此刻的柳溯,正披着纹有紫柳的宽袍坐于中庭。面前夏韩两家家主在他面前倒也不显拘束,三人于月光下席地而坐。
柳溯的妹妹柳惜君是云宸的夫人,云姈的母亲,但是在云姈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泾渭关一战后,云宸与大多云氏子弟消失在了风雪里,生死未知。突如其来的巨变,令云氏一脉只剩下云姈一人。这期间,柳溯力排众议,接管了明月城大小事宜,并全力支持云姈登上王座。
然而,一向特立独行的柳溯,也因为他的孤傲惹来了不少人非议。柳溯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所以在众人于景颐殿上享受盛宴之时,这位柳氏家主则拉着夏韩两家家主于自家庭院内,开起小灶。
韩氏家主韩彬是云宸的结拜好兄弟,而夏氏家主夏泓听说是云宸的远方亲戚。今夜柳溯邀请他们到自家府邸小酌,其实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他们对于云凡的归来,分别持有怎样的态度。
“言归正传,柳兄今夜邀请我和老夏过来,只怕不是单单联络联络感情这么简单吧?”韩氏家主韩彬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柳溯讳莫如深的看着夏泓,夏泓没有说话,他在等柳溯开口,但是柳溯没有。孤傲的柳氏家主手握酒杯,一点一点为韩彬满上。如果夏泓一直沉默下去,或许今夜就真的只是三家家主柳府庭院开小灶这么简单了。
当柳溯为夏泓满上了酒杯,夏泓问了柳溯一个问题。“柳兄认为,是您的外甥坐在王座上合适,还是您的外甥女坐在王座上合适。”
“云凡不是我外甥,这孩子是云宸的私生子。”提到云凡时,柳溯并不开心。“礼乐宗法规定云凡得坐在这位置上,不是我说谁合适就合适的。”
“其实整那些有的没的,没啥意义。谁能帮我们抢回失去的土地,谁就合适,”韩彬讥笑着说,“现在整个夙国百来世家都聚集在这一座城中,又不是帝都,怎么养得活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
“这里曾经是帝都。”夏泓举起手中的酒杯和韩彬、柳溯碰了一下,“镜月城虽毁于“天火劫”,但作为于明月接壤的双子之城,重建起来,将依然将是东霁最繁华的城市。整个霁朝除了霁南深渊海上的天琼城,还有哪座城可与镜月明月相媲美?”
“我们拿什么重建?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韩彬苦闷道,“如今云凡带着军队回来了,我宁愿倾家荡产资助他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也不想把时间都花在修个破城上。”
“早就听闻当年韩兄曾一掷千金,为咱们夙国供养那不畏生死的明光铠,没想到如今韩兄还打算倾家荡产资助云凡,以夺回夙国失去的疆土?韩兄豪气啊!”柳溯讥讽道,心头不由得浮现起些许有关于明光铠的过往回忆。
韩彬尴尬的赔笑:“当年明光铠的那些破事还是别提了,可真是我心头的一道伤,刚刚的话就当我酒后胡言,切莫当真!”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夙国之危虽暂时已解。但很快还会有新的麻烦接踵而至。”夏泓分析道,“无论是这城中五千多的赤焱武士,还是一万余人的北陆军队,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赤焱武士一直是东霁皇室与夏、邯两国心腹大患,北陆与我霁朝自古以来常有摩擦,但现在的夙国,没有这些武士和蛮人,面对群狼环伺的东霁列国,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柳溯叹息道,“我们已无退路。”
“这支军队,终究不是夙国的军队。”夏泓思索道,“他们只听云凡的号令。”
“不错,而云凡这孩子从小叛逆。”柳溯的目光陷入深邃,“没有人可以管的住他。不过,他回来也有个好处,先前反对姈儿在位的那些小世家门户以及一些求和派,最近都没了声音,耳根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很快这云凡就要继位国主了,先别说那些人,按照以往他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态度看来,只怕后面并没有我们太多的话语权了。”夏泓自嘲道,语气中似有些许的悲哀,“我们都老了,也该差不多退下来把未来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虽然会有些不快,但现在确实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韩彬说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说完,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惆怅道,“我只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回到曜光城,看看我养的那棵树还在吗。有没有被墨国那些畜牲毁了。”
“云凡或许并不想坐上王位。”
话语间,夏泓忽然猜测道。
“可有凭据。”柳溯似是对夏泓的猜测有了些许兴趣,似乎在他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只是猜测,并无凭据。”夏泓继续道,“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确实很有天赋,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游戏权术。他的性格,其实很像他父亲云宸的长兄云晋,有时,我总会在他的身上看见云晋的影子。”
“所以,夏兄认为他是为了夙国安危归来?”柳溯的目光中,闪烁着不确定。
“或许,北陆这些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改变了这个孩子也说不定。”夏泓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旁的韩彬不解的笑了,“你说,我们三个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的人了,想这么多干嘛,这孩子再怎么不待见我们,也不可能把我们杀了吧?好歹他不在的这些年是我们这几个世家在苦撑着夙国。只要一切都是为了夙国好,管他谁坐王位上。”
“正是为了夙国好,所以更不能让错的人坐在王座上。”月光在不经意间落入柳溯的酒杯里,他缓缓的袒露出藏于心底的话。“我可不想在有生之年看着夙国毁在我们这些人手上。这可是祖上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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