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10)(2/2)
就躺在自家床上,合着被褥,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阿谭不在床上。
隔着墙边的柜子,摆放着一张狭长的,草灰色的席子。
叶云生便不再动弹,只侧着脸,默默地看着这副比他更沉静死寂的草席。
阿谭在里面,得是有多冷呢!
光阴荏苒,岁月无言。
回首再看,其实只过了这么一些时日。
他心里不由得恨那些人,恨了一个个,连他自己也恨。当仇恨的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忽然发现,天下间,最该恨的原来是他自己。自私,懦弱,犹豫,无能,卑劣……可恨的理由是如此之多,而开脱的借口却几乎没有。
不对!
还有一个最可恶的人!
圣手老李!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如果他不是那么的自信,如果他的医术再高明一些!
江瘦花走进了屋子,见他醒着,说:“云大哥买了些熟食回来,起来填些肚子。”
叶云生沉默不语,像是睡着了似的。
江瘦花见他睁着双眼只看着安放他娘子的草席,微微地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心里明白劝无可劝。
她蹲到床边帮他拿了拿鞋子,不看着他,心里没有那么沉重了,说道:“老李回去了,说无脸见你……水满则溢,若非他夸口,也不至让你失落到如此地步。方才,云大哥要跟老李动手,被我阻了下来,总不能真叫老李把命赔了。”
“起来吃些东西吧?”
饭桌摆在老槐树下,趁着夕阳余晖,在暗沉且浓稠的霞光里,菜色俱美,像是温馨家庭中的晚宴,叫人挑不出差来。
阿雨正捏着一只鸡腿,双眼却在云五靖和屋子里游移。
“爹爹呢?”
老云看了看她,拎着酒壶灌了一口酒进嘴里——酒在嘴里,就不用言语了。
江瘦花出来说道:“晚上我会管着阿雨的,也别硬喊他起来了,就让他躲一躲,片刻也好……”
晚上的天空一片黑暗。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江瘦花带着阿雨去休息了,云五靖还在喝酒,喝到四周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这老天真是奇怪,一颗星星也无,月亮更是被遮得不见踪影,整片苍穹就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布,丝毫光彩不露,黑得彻彻底底。
老云倒了两次酒,都洒出来了,不耐烦了起来,嚷道:“衰事,瞎子一般,如此喝怎能尽兴?”
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喝酒的地方。
有的喜欢在家里,有的喜欢在门槛上面,有的喜欢在山里,有的喜欢酒楼。
如果是叶云生,肯定会蹿上得胜酒坊的顶上,可老云却没有这个雅兴。他路过得胜酒坊还瞅了一眼,晃荡着手里的酒瓶子,从旁边的小巷口钻进去,借着得胜酒坊的灯笼那迷蒙的光晕,找到一处敞着门的勾栏,闯了进去。
也不管追来要招呼入座的小厮,推开捉成对儿粘成肉团的男女,一路入内,走过戏台,走过三三两两的看客,来到内院。
刚挑开帘子,迎面而来一位花枝招展的妇人,打发了小厮,将他带到一处雅室。此处却是已经坐了五个客人,俱是衣冠楚楚的男子。
这五个人坐在一处软塌上,各自手边摆放着茶几,有酒有菜,品味不一。好酒好菜,配着眼前这座小方台,昏红的灯光里,三个舞女正伸直了双臂,踮起脚尖,旋转着身子。
她们穿着极薄的轻纱,飞扬的长发与飘逸的纱巾,美得俗且妖媚。
南边的小曲,婉约,暧昧……
云五靖坐下,喝了半壶酒,那五个男子已经走完了。他也没有仔细注意,台子上换了两波舞女,他忽然指着一个,对候在边上的小厮说:“就这个。”
他跟很多人不同,在于他不喜欢跟姐儿说话。
很多年前,他们四个兄弟,从外边走了一趟极难的任务,刚好路过江宁府,便约了一道去找江宁的姑娘喝酒玩乐。到了第二天要赶路了,可偏偏叶云生还没有出房门,他与方子墨,楚客行真个是等得火急火燎,恨不得把叶云生给裹了塞箱子里带上路。这家伙出来了,说与那姐儿自醒来后聊,聊的不肯离了床。
像这样的,老云是真不能理解。
也不用管你跟那姐儿聊了什么,聊的如何……只问你,你跟等会儿要吃的肉包能聊个什么,聊的如何吗?你跟葫芦里的酒能聊个什么,聊的如何?
只管吃喝就是,费那话做甚?
他拍了拍姐儿的臀,让她从身上下去,然后拿来酒壶,倒了一口酒。
从温热到冷却,就像从年轻到衰老。他的眼睛看着黑暗的房顶,仿佛看着曾经时光里黑色的夜空。
夜空下,有笑容,有争吵,有玩闹,有刀光剑影的江湖,更有不离不弃的兄弟。
十分突兀的,从西边传出一声无由来的惨叫,短促,尖锐,接着葛然而止。
他将外衣一扯,就冲出了屋子。
位于得胜酒坊旁边的这片勾栏建筑,是由四个原本单独的院子打通合并而成的。从上空的位置望下去,四方的建筑中间隔着花石亭榭,也正是位于中间的这一个点,向东南西北延伸出四条线,正好是佛家心印“卍”。
云五靖所处的南边靠东向的角落,一路经过狭长的被两边翠竹包围的石廊,来到南边最西面的厢房门外,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赶在他前面。
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女子的哭泣声,惊慌失措的……
房里一根半人高的铜铸烛台,上面燃烧着的五根蜡烛,清楚地照亮了厢房里的景象。
哭泣的女子伸直了双腿坐在地上,看她瘫坐的样子,应该是后退的时候跌倒下去,然后就站不起来了,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她的腿上满是血,却不是她自己的。
血来自边上的男子,这人是义兴酒肆的当家,关兆兴。前不久,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晴子挑战并打败了这人。
关兆兴脱光了衣服,显然刚刚经过了云雨,真个乐极生悲,他腹下惨不忍睹,那整只东西肿得有手腕般粗细,看着吓人……都断了气,偏生还向外边淌着血。
就这么瞧了片刻,终于来了人。爱凑热闹的都陆陆续续来了,管事的也已赶到,劝着众人散去,又是赔不是,又是威胁的……也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那女子也不哭了,跟管事的交代了前后,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一个清楚的。
再又过了会儿,这人的一个朋友赶到,显然正弄了一半,神态亢奋,对于朋友的突然死去,有些准备不足,埋怨,难受,瞧着复杂无比。
在边上听他们一番交流之后,云五靖总算闹明白了。
这倒霉蛋,家里婆娘回乡里省亲,估摸着是平日里管得紧了,前一脚走,他后一脚就来了这里,呆了三天三夜,没有出过房门。这不,死小姐肚皮上了。
老云嘀咕了一句:“没劲,回去了。”
边上有个汉子瞧了热闹,转身要回房里,正好碰到他的身上。
轰!宛如平地爆炸,这高高壮壮的汉子被老云一拳打飞了出去,撞得墙石碎了一地,人在地上捂着肚子惨嚎。
边上的人都吓得退了开去,老云却一点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要回去找那姐儿,来个梅开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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