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霞岫谷（二十二）（1/2）

步入后殿小院，苏琢新奇的打量一番，海底院落大体上与陆地院落布局差不多，由露天院子和居室组成，不过露天院子里多是些错落有致的珊瑚礁石，大约这处算是朴素的，不见亭台楼阁，唯有三三两两色彩斑斓的小鱼儿在海生植物中穿梭令神殿肃穆的氛围增添些活泼盎然。居室许是由某种海底矿石砌成，镶嵌着成色上佳的贝壳与珍珠，别有一番趣味。院落格局清雅，环境幽静，合苏琢喜好。

少年宵风熟门熟路的转进去，苏琢也省心跟在他后头，撩开鳞片串成的垂帘，屋里分内外两间，窗下一方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外间绕屋一圈壁橱储着些小玩意儿，粗略过目可能是别人送的小礼，不受主人喜爱但看着有些意义不太好丢，所以就这般放着，少年宵风先前说的一套海子玉茶具也收纳在其中。

屋子中央数排大柜子皆是书册，苏琢随手抽出两本，绿油油的页面，白色的波纹式海族文字，她看在眼里像是符文，只能作罢物归原位。转身，一面硕大的水镜中照出她梦中的形象。几乎同神殿中的少年人一模一样，只有发梢微卷有些差别，容颜标致极了，身子比起少年宵风要单薄上几分，胸前平平，又是一个分不清雌雄的。身上神使服不知何料子织成，流转着盈盈水光，淡蓝色的底子，盘旋着两条火红的海蛇样神兽，腰间斜佩一柄看起来大有来头的长剑，这倒是比少年人多出来的物什。

许是在扮演神使的角色，气质确实高华出挑且不容亵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丝凛凛神威。最令苏琢满意的是镜中人的眸光，冷冷清清，面无表情时略显凉薄，她做梦都想要一双这样的眼睛，不似自己的天生碧波荡漾如春水，怎都敛不住其中潋滟，只好用发帘儿挡一挡。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在梦中如愿。她索性盯着水镜瞧个不停，机不可失，打算一次过足瘾。

“小泫，怎杵在门口？”

背后传来少年宵风的声音，疑惑，更隐含一丝兴奋。苏琢被拉回神，顿悟原来这面水镜是通往里间的门，亦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居家防贼术法，若照出的不是她自个儿的身影，旁人断然入不得内。被打断自我欣赏，苏琢有些恼意，“怎的，你我很熟？”梦中宵风对她的称呼从一见面恭恭敬敬的大神使，到小泫神使，再到如今蓄意不良的直呼小泫，别以为她没注意，是该敲打敲打。

少年宵风愣了一下，激情被浇灭两分，轻咳一声带过尴尬，“小泫神使，已准备妥当，请移驾外院。”

苏琢恋恋不舍的凝望自己最后一眼，落座在院中的珊瑚椅座上，漫不经心的瞟少年宵风用十八道工序沏壶茶，手法颇考究。

苏琢是好酒的，虽不忌茶却无太多兴致，少年宵风的十八道工序显然太过漫长。此时此刻，倘若独幽在手边她会抚上一抚，拨出几个袅袅琴音打发时间，可惜连做个梦独幽都没回到身边。她手中空荡荡，牵连着心头也空荡荡，手指弹弹桌沿，摸摸衣袖，研究研究会流转水光的神奇衣料，最后视线落在腰间佩剑上。

于剑这一物，自从被逼着练曜家的玉轮剑法苏琢便深痛恶觉，虽然后来心结被婆婆苏绮解开了些，她也不大喜爱这类利器。今日倒真真百无聊赖，她取过长剑搁在膝头细细观摩。殊不知，这个垂头把玩佩剑的动作吓得少年宵风巧妙挡在衣袖后的手指一抽，丁点儿微白粉末漏在茶托上，他连忙执水冲去，脸上不动声色的瞄了苏琢一眼，心中忐忑惶恐极了。

因是在梦中，苏琢大大放松了警惕，全然未注意对坐的人有何不妥。她用指腹摩挲剑鞘，浑然天成的苍白色透出一股凛然森冷之意，绝非祥瑞气息，雕刻的饰纹更令她摸不着头脑，许多斑驳杂乱的曲线交织在一起，似是被绞碎的涟漪，又仿佛打乱的纺织线，看得苏琢一阵接一阵头晕目眩。这会儿苏琢没意识到，这种头晕法向来只有在看阵法符文时才会有的。

苏琢常年过分依赖神识感应，导致眼神不太好使，她索性闭了眼，靠手指的灵敏随意选了个起端，以指尖抵着，仔细的、缓缓的从吞口沿着线条走向兜兜绕绕往剑鞘末端移动。方抵达终端，噌的一声，吞口自行弹开方寸，苏琢好奇拔出长剑，对面少年宵风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脸上血色褪尽。

这是柄美丽不可方物的剑，连苏琢这等不爱剑之人都忍不住惊叹神往。搁在膝上，三指宽，三尺长，通体为半透明的苍蓝色，中央剑脊的一线蓝尤为绮丽。苏琢一手托着腮，一手来回抚摸剑脊，心思：用此剑伤人太煞风景，这般漂亮的颜色若沾上血腥，着实不妥，应当挂在前厅或者书房一进门最显眼的位置，以供随时欣赏。随着她手指的抚动，剑发出悦耳轻吟，苏琢不禁低笑一声。好家伙，有灵性。

噗通一声，少年宵风突兀的跪在苏琢身侧，额上冷汗连连。苏琢诧异的打量他一眼，动了动脑子没明白，轻声问，“怎了？”

他只是低头长跪不起，闷声不吭。

苏琢不知他吃错了哪味药，思及现实中她虽不喜欢宵风的性子，但人家宵风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便退开些椅子俯身去拉他。还没碰到衣裳，后方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住手！”

苏琢手悬在半空，扭头望去，是那名与宵涣长得很像名字也很像的少年人。

少年人怒气冲冲的跑过来狠狠拍开苏琢的手，都把她打疼了，两只漂亮的眼眸红了一圈，包了一包泪硬是没淌下来。苏琢吃痛本要对少年人的无理取闹说教说教，见这幅表情鬼使神差的态度软下来，不止软，心尖儿还有些些揪着疼，很是反常。也不管少年宵风的茶到底鼓捣完没有，她面上淡然实则给自己挤出一个调整情绪的时间，慢悠悠的倒了杯茶，起身把少年人拉到她的珊瑚椅座上，柔声哄道，“阿涣，这是怎了，先喝杯茶消消气。谁欺负你了？”

少年人将茶盏往边上一扫，扭头不理她，一脸委屈得要死的表情，只差没有咬手帕。

苏琢心叹一声：这表情我见犹怜，需配一坛子十八年以上的女儿红才当过瘾。如此想着，嗓子更干渴，苏琢向来在吃喝上不会亏着自己，估摸等下还得说一大通话来哄少年人，她端起茶盏一口气喝掉近半。

跪在地上的少年宵风听到饮茶声音，浑身一抖，壮着胆子悄悄抬头瞄一眼，正见苏琢放下茶盏的动作，身子一软复一僵：喝了？他、他竟然喝了！？难道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绝对不可能！神魂不定中又听苏琢在说，“好了，我帮你擦干泪珠儿，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不好，我猜谜一向很差劲的。”少年宵风偷看得愣住了，那双冷清到令人唏嘘凉薄的眼，也只有看这么一个人时才会柔柔的攒出暖意，叫他心头又苦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