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北平(下)(1/2)
第四十章 北平(下)
太孙闻言一愣,旋即大惊:“王叔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犹豫了一下,“我只是因为从没听说过这件事,觉得有些吃惊,但万万没有丝毫怨怼之心的!”
燕王微微一笑:“那就好了。我见你听说这件事后,脸色有些不大自在,但过后又提都不提,便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些想法,担心你会生了怨气。”
太孙脸微微一红,想起当日自己初闻此事时,确实一度心中不快,便不由得心虚起来:“王叔多虑了,父亲置办几处私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是父亲的私产,想要留给谁都是一样的,我与弟弟是亲手足,弟弟一向敬我爱我,我又怎会为了这一点产业,便与他生分了呢?”
“那就好。”燕王似乎一点儿都没发现他的心虚,“皇兄将这些产业交给翰之的时候,你们兄弟年纪还小呢,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那样的事。皇兄原是想着,你弟弟生母身份低微,又不得宠,难得那孩子一向温和乖巧,叫人心疼,有意让他过得好一些,但又怕与他过于亲近,会叫旁人误会了,生出祸事来,因此明里待他淡淡的,只将这些私产相赠,日后等他成年出宫开府,也能做个富家翁,不至于因为要受制于宫里和宗人府的规矩而手头佶倨。横竖皇兄身为东宫储君,将来登基为帝,万里江山都留给你这个嫡长子了,给小儿子一点田庄、店铺,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那时候你们都还小,他担心你母亲知道了会反对,便不曾对你们兄弟明言,以至于宫变之后,就再没人跟你提起了。我怕你想岔了,会坏了兄弟情份,因此今日与你分说明白。”
太孙的脸色早已通红,连忙起立向燕王躬身一礼:“多谢王叔告知。若您不说,也许我……我就真的……他又羞又愧,几乎无法说下去,“弟弟为了寻我,不惜跋涉千里,如今又冒着生命危险为我进京探听消息,我却为了这点蝇头小事,胡思乱想,实在是不配做他的哥哥!”
燕王微笑着扶起他,道:“殿下这又何必?本来这事就是皇兄的一点私心,想多给小儿子些好处,说出去也是要叫人垢病的。我心里虽明白,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担心你多想,才特特提了一句。你也不必含愧于心,只要时时记得,你兄弟和睦,便是皇兄平生夙愿,也就足够了。”
太孙目中含泪,点了点头:“王叔放心,我就只有这一个亲弟弟了,又是那般懂事,我若有半点亏待于他,还是人么?”
燕王闻言又笑了:“不必如此,这有什么好哭的呢?翰之是盼着能与你亲近和睦的,若知道你为了这事儿掉眼泪,心里定要怨我了。”
太孙忙道:“王叔是为了我们兄弟着想,弟弟绝不会怨您的。”
“当然不是正经埋怨我,不过定要撒个娇,讨点好处去了。”燕王叹道,“从前在京里时,只觉得他小小年纪就怪老成的,乖巧是乖巧,可惜无趣了些,怪不得皇兄不大喜欢他。但他在我王府里住了几年,相处得久了,我才发现他其实也是个跳脱性子,从前是在宫里被规矩约束得狠了,私下不知有多叫人头疼呢。偏你婶娘喜欢他,若我有半句训斥的话,她就先挡在头里了,真叫人哭笑不得。”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从前怎么就没发觉他是这样的人呢?”
太孙的脸色有些难看。燕王离开东宫已经很多年了,记忆里只留下他所经历过的快乐回忆,反倒不知道在内院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太孙却是记得的。太子妃面上虽端庄慈爱,但私下待庶子却一向严厉,又时时提醒儿子,不要与弟弟在一处玩耍。太孙记得自己因为爱与弟弟亲近,不肯听母亲的话,背地里不知被教训了几回,弟弟更是被罚过无数次,轻则罚抄佛经,重则禁足和不许吃饭,偶尔也要挨几下戒尺。只因为掩盖得好,东宫外的人都一元所知。他小时候不懂得,如今记起来,却是冷汗漓漓。怪不得弟弟小时候与自己一处玩时,明明还是很爱闹爱笑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老实、呆板,长辈们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也不与自己亲近了,有一回,自己甚至还遇上张宫人嘱咐弟弟,不要在父亲面前出风头,无论背书还是写字,都要比着自己稍次一二等。
想到弟弟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那些委屈,太孙隐隐为他心疼,更多的则是羞愧,因为他知道,弟弟所受到的委屈,大半是因自己母亲而来。方才燕王提到,父亲因为担心弟弟日后受宫里和宗人府的规矩所限,会生活佶倨,因此早早将手头的私产给了弟弟,可当时弟弟才十岁出头,即便得了那些产业,又能做什么?难不成是父亲察觉了母亲所为,知道日后母亲定会薄待弟弟,才会未雨绸缪吗?太孙一想通这一点,心里就更难受了。
因为难受,他便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胡四海瞧着,也跟着难受起来。他知道小主人的想法,可那都是太子妃的意思,况且当年小主人年纪尚幼,又未曾正式册立太孙,广安王只比小主人小几个月,自小聪明,又得太子欢心,太子妃有所忌惮也是有的,又不曾做得过分,谁家嫡母不是如此?至少比章家大奶奶强些,好歹还容得庶子出生长大了不是?至于太子那些私产,若太孙能顺利继承皇位,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那些就是太子留下的全部遗产了呀!哪怕是一钱不值呢,好歹是个念想,都给了广安王,太孙殿下自然要伤心的,可他毕竟没说出口呀!
胡四海心里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要为小主人分辩几句,没想到燕王先开了口:“太孙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因此心里难受?”
太孙一愣,咬咬唇,仍旧没出声。他大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扯开话题,可是不知怎的,就是开不了这个口。
燕王却早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难过,无论如何,那总是你的亲人,待你的心意也是真的,只是手段不大好罢了。妇人总是这样,她们不能读书科举,整日关在家里,除了绣花缝纫,也没什么事可做,自然就会把心思放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上。我实话与你说吧,别瞧你婶娘平日那般温柔娴雅,她同样有些小心思,我府里也有几个姬妾,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我也没心思多加理会,不过就是养着罢了,饶是如此,你婶娘平时还会吃个小醋,寻个名目折腾她们一下,幸好她们都不曾生养,否则就更热闹了。女人嘛,都是这样的,咱们男人心里有数就行了,若是你愿意呢,就纵容她给自己寻点乐子,只是有一点要记住……
他肃正了神色:“你不能叫她拿捏住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谁是可以随她折腾的,谁是要好生护着的,你需得认清楚。对做母亲的人而言,妾侍与庶出的子女就是心里的一根刺,心狠些的也许时刻都打算把这根刺拔掉,但对于为人儿女者而言,需得记得那是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手足。若是那手足不懂规矩,那就叫他受些教训,也是为了他着想,但手足就是手足,万不能将亲人当成了仇人,只为了叫母亲高兴,便把自个儿手足给砍了!”
太孙浑身一震:“王叔!”
燕王又露出了亲切的微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就当我发牢骚吧。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知道你断不会做那种蠢事。”
太孙眼圈一红,忽然向燕王跪下,后者忙扶住他:“这是怎么了?”
“王叔,我心里有愧……太孙忍不住掉下泪来,“我总说与弟弟亲近和睦,其实……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弟弟会抢走我的位置,心里也曾生出怨意。又见父亲对弟弟那般疼爱,亲自教弟弟画画、弹琴、下棋,却严令我每日背书写字,我心里……
“好了好了。”燕王柔声拍着他的肩,“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孩子嘛,总有不懂事的时候。不过你倒是误会皇兄了,他让你读书写字,是盼望你能成材,教你弟弟琴棋书画,却是希望他只要做个富贵闲人就好了。皇兄对你是很看重的,不然也不会疏远了翰之,又不让他象你一般读书用功?”
太孙哭得更厉害了:“我明白,我都明白。长大一些后,我就全明白了!因此我心里才对弟弟更加愧疚,他其实是个极聪明的人,甚至比我更聪明,却因我之故,只能荒废了自己的才干。可我却还时时忌惮猜疑他,甚至埋怨父亲,哪怕明知道父亲为我牺牲了弟弟,弟弟为我不惜冒险入京,也要怨父亲偏心,妒忌弟弟得了父亲留下来的遗产……
燕王叹道:“这都是因为你受了你那位姨母的诱导,如今你知道错了,绝不再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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