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绿箭(2/2)
打金印的汉子赤脚攀上头船第一根桅杆,敲一把小锣,声如洪钟,向后高声长呼:“开船,收条子——”
余船闻呼,争相击锣,声传数里,一时河道鼎沸。舟卒绕轴起锚,以云车绞缆,沉重的铁链轧轧拖过甲板。河底激流暗涌,两岸酒楼渐荡渐远,水上人随波逐流,东京城霎时间海沸山摇。
“我不渴。”她低头命令胡姬,“你待在这里。”
谢皎朝岸上吼道:“小麻子!”
陆上人来客往,她撒目搜寻,尚未察觉异常,下意识横手一接挡在面门,收臂定睛,竟是一颗沉甸甸的圆石。
“就是她,有弓!”
“小衙内,危险,使不得——”
“给我!”
二十步开外鸡飞狗叫,谢皎兀自疑惑,赫见汴河石栏旁挤着一群人,当头者正是花簇簇一个蔡悯。他抖索双腿,爬上石栏,窄袖张弓,一身骑射装束,颤巍巍朝头船拉满了弦。
蔡悯力弱,不曾直面虎狼,所佩短箭都只用来射杀城外的狗獾子,飞到一半就软绵绵落水。箭筒噗噗射光,还没够着纲船一根寒毛。
谢皎再瞧失笑,原来他头顶发髻斜扎一支木羽箭,歪歪耷拉,正是自己方才所试,心说,好巧不巧,你我命里有仇,该是你的,百般解数也逃不掉。
这条命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笑纳。
她向前倾身,左肩压紧长樯,右腿后撤抵死栏杆,拂手抽箭扣进神臂弓铁槽。人绷一线,将弓拉到九斗力气,在这犄角处,随这艘船上下起伏。
潮起又落,谢皎钉身于船,呼吸同波涛一齐,屏息静气,咬牙拉满十斗,利弦贴腮,准头浮动未定。天水摇船直向东去,她自死撑不放,三十步,五十步,一百步,蔡悯闹够,悻悻要下地,就在这时,箭尖正对他的后心。谢皎嘴角绷动,一脸冷漠,心如满湖,右手遽然放弦,箭去如电,穿云破空疾射而出!
涉禽暴起振翅。
“小衙内!”
蔡悯砸落栏内,随从惨叫,岸边炸成一锅蚂蚁。
……
……
水门远抛身后,谢皎冷嗤,默道,由得你追,我也早就漂出开封府了。轻吐一口气,亟待松筋活骨,却在此时,太阳穴倏忽一刺,嗡声随之不绝。她浑身一惕,眼动环顾身周,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现下或是靶心。
生死直觉,很难一言道明,如芒窥背正似此感。
风举船升,木羽箭从桌沿跌落脚旁,谢皎缓缓收腿,慢自逡巡,展臂拾回箭袋,扣上腰畔用来系挂伥鬼刀的皮圈子。借这一托一举,该死之人陡然跃入眼帘,她啧的一声,头皮发胀,团紧右拳捶了个空。
汴河左岸,蔡悯活蹦乱跳,小雀儿一般,扑腾两条膀子,中气十足地骇叫。帮闲被人利索驱散,码头刹时大空,撑持护栏起身之人,竟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汉子,须发蓬乱,代人受过,这一跤鼻青脸肿,摔得好不结实。
那人右臂痛支,虾腰喘着粗气,木羽箭扎透了他的手臂。谢皎冷眼隔岸,心道,只废一条胳膊,到底怪我不是男子托生,无法拔山扛鼎。
乌阴罩顶,宛如天狗食日,一寸一寸吞吃船首。下水船两桅斜放,势如下坂走丸,哧溜投梭钻进巨桥底。
桥如飞虹,是名虹桥,南北巨木虚架,横越汴水,足有十丈之高,桥下空无一柱。庇身之际,危压顿时一松,此刻船已驶离两百来步,谢皎无声一笑,通身阴凉。她持弓下楼,正巧撞进胡姬好奇的碧眼,从容道:“我去去就来,汤盛好,先叫他凉着。”
船朝东走,人往西去。走过七八丈,驻足船尾,恰巧此时尾舵入桥。谢皎人在桥下,伸手接光,倏尔一箭迅疾追来,镞尖剧闪,咄一声钉上将军柱,黄羽嗡嗡震颤,距她右手不过方寸之差。
她心怦如鼓,反手拔箭又是一笑,悄试嘴角,实难按捺微醺的兴味。
启航之后,锁链绕桩撤回,前几艘大船之间,船距逐渐拉宽。第二艘宝舟紧紧缀行,正待钻入桥底,饶是如此,照样远在两丈开外。谢皎背弓,绑牢箭袋,轻提内息,遽奔三五步,一脚蹬上翘月后艄,胸臆鼓胀,浪如银蛇竞逐,她低叱一声,飞身仆向次船甲板。
现身天日之下,三箭当头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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