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剪肠(2/2)
花刺抄起一块沙土砸他,“你也不过是条狗而已!”
雁咴鹤唳,芦臂振作海潮音,城中花灯顺流而下,成千上百,满川尽泼流光。汀洲分灯擘水,蔡妩耳畔只闻涛声,忙拽檀机起身观灯。两人把臂并肩,身在琉璃盏,衣襟随风鼓飘。
月影点水,笑杀芦中人。
花刺泪眼汪汪,扭头便跑,药囊弃之不顾,石流青只好尾随她离去。江白萍默不作声,夜风复平,芦海有如银铸,刀起又落,河面噗通吞月。
……
……
石流青耳后生风,一连追出二里地,直从城外跑进宋门,风一般掠过太庙和大相国寺。饮光正待偷溜出门,快风卷过,怀中火盆险些一飞冲天。
东十字大街将拐,小轿斜出,花刺一头撞上抬栏,哎哟痛呼,扭脚跌倒,怀里物事纷纷撒落。龟公嗔拳便要打人,轿中拍出一只桃花扇,责怪道:“小丫头罢了,何必同她计较。只要不是讨封的,孤魂野鬼由他来撞,我看哪个没良心的知道回来。”
花刺白眼瞪他,孝官不忿,刚要偷踹几脚,陡然被人喝止道:“对不住,对不住,孩子脚快,这才冲撞了小姐。”
来人书生打扮,连告几句歉,伸臂去扶花刺,她兀自逞凶斗气,一巴掌拍上书生素白衣角。
孝官啐道:“起轿!别让蔡小爷久等。”
轿队飘然远去,没了人障,石流青很快追到面前,赫见她梨花带雨,箕坐揉着脚踝,因而闷叹:“师公不让出门。”花刺抄起手边绣袋就朝他掼,哭嚎道:“我是你小师叔,你敢管我!”
书生拾起一地鸡零狗碎,奇道:“小娘子,这支猩猩毛笔,卖是不卖?”石流青一把夺回那支笔,生硬道:“不卖,你别抢!”书生忙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抢,我……唉,高丽文房十分珍贵,猩猩毛笔京城少有,张某画画出身,没见便罢,见了难免眼馋。我出钱买,如何?”
“我送你了!”
花生针眼刺,月送剪肠刀。花刺越想越委屈,嗷一嗓子大哭。
书生又摆手道:“不成不成,君子不好乘人之危。这支毛笔,我不要了。”
此乃傅偲越海带来的文房,石流青本想烧给他,哪知被花刺夺走,非要送给蔡姊姊。仔细想来,留不如送,焉知她回过神之后,会不会折笔泄愤呢?
石流青拽他袖子,递过猩猩毛笔,书生不接,二话不说便塞他手里,复才讨回花刺的宝贝零碎。少年收理一齐,蹲腰挟腿,一鼓作气背起小师叔,往避身之巷走去。
“这样吧,我与你换,两不相欠,”书生紧追不舍,掏出一支如意小金钗,莲藕钗头,上嵌一枚绿松石,讨她欢心似的挥了挥,“张二叔喝酒赢的,厉不厉害?若还不够,再送拙作一本。”
花刺单手接钗,三插两插总往下坠,兴致顿无,直接扎进石流青项上发髻。又接过画册,意兴阑珊,倏地瞪圆双眼,原来书生界画出身,下笔讲究毫厘不差,亭台楼阁,豆人寸马,多而不杂,繁而不冗,偌大东京城赫然在册,意趣远胜过话本子。
“张待诏,下一摊人间秀,喝不喝?”
书生忙道:“喝,就来!”
花刺惊呼,石流青脑袋夹在她两臂之间,往上瞟得几眼,心底暗奇。钗头刮臂,花刺没耐烦,一巴掌拍下去,石流青右脸登时红白分明,他默不作声,深深埋下头。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还有什么你不会画?”
书生道:“神佛不会画,鬼怪也不会。”花刺怪道:“那你怎么画人?”书生噫道:“一口一鼻两只眼,照葫芦画瓢,俨然若其存。”
花刺奇道:“原本不存么?”
书生朗笑道:“有的存,有的不存,还有的人长多了,那才是难画。”
“张待诏!”
“来了!”
书生朝他二人拱手一拜,悠然离去,栀子灯下三两影长,遥遥冲他招了招手。
“张择端多谢小娘子赐书。”
一隙风软,书生衣角撩起,翻见一枚斗大的黑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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