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是省油的灯（1/1）

贾雨村自从起复以来，一直在国子监担任教职，兢兢业业。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会陷入深深的自省当中。蓦然回首，贾雨村再一次面临着当年会试落榜时的心境。虽然国子监乃是国朝最高学府，他也仍然是堂堂朝廷命官，可成日里终究只是和书本知识在打交道，他胸中的浩然正气憋着难受，只恨英雄无用武之地，心有鸿鹄之志，身困燕雀之地。这一日，贾雨村专程来到荣国府，拜访了贾珠。

面对贾雨村的突然到访，贾珠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虽然贾雨村还未开口说出此番来意，贾珠却早已预料，国子监不是贾雨村心中的久留之地，所谓“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对于贾雨村的志向，贾珠多少有过了解。贾珠也不急着询问贾雨村，只是拉他入座品茶，先闲聊几句都中的生活。贾雨村却不跟贾珠多谈风花雪月，几句过后便进入主题，将此番来意一一道了出来。

果然，贾雨村此番拜访贾珠，就是希望改任地方官，不论是知府还是知州，甚至是知县都可以。当时起复贾雨村的时候，是贾珠的一封推荐信把贾雨村介绍给了大学士李守中，与此同时，贾珠还秘密要求岳父大人把贾雨村安排到眼皮子地下，因而去了国子监担任教丞。贾珠如今也通过了翰林院的考核，留馆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并兼任国子监书库官这一闲职，和贾雨村也算是国子监的同事。然而，他一个刚刚留馆的翰林，又有什么能耐将贾雨村调任地方呢？贾珠想来这一次贾雨村是有备而来，不是想请他帮忙调任地方，而是请他帮忙将这个想法传达给内阁大学士李守中，毕竟众所皆知李守中是贾珠的岳父，而当时起复贾雨村就职国子监就是李守中一手安排的。贾珠一番猜测之后，也不言明，反而故意推辞说自己在朝中人微言轻，无能为力。果然，贾雨村也不避嫌，直言请求贾珠代他向李守中表决心志，必不负所托。

贾雨村的说辞虽然动机不明却也是一片赤诚，贾珠也不好驳了他的一片赤诚。于是，贾珠答应贾雨村，定会找机会将他的想法传达给岳父李守中，不过调任地方还得从长计议，至少得等到有了空缺的时候，因此让贾雨村稍安勿躁，静候佳音。贾雨村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拜谢过贾珠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贾珠亲自送贾雨村出府，刚走到花园，便恰巧遇到匆匆跑过的香菱。贾珠叫住了香菱，问她这么急着要去哪儿。香菱回答，说是帮薛姨妈带个话给王夫人。这个叫香菱的丫头就是薛蟠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当时，薛蟠和冯家公子冯渊为了这丫头差点闹出人命，是贾珠劝薛蟠带上这个丫头一起到都中来避一避风头，这才免去了一桩冤案。如今，这丫头跟着薛家上下一起住在贾府的梨香院，倒也熟络起来了。薛宝钗对她爱护有加，根据唐人许浑的诗，“楸梧叶暗潇潇雨，菱荇花香淡淡风”，给这丫头取了“香菱”这个名字。此时，贾珠又问香菱，你家宝姑娘呢？香菱说入宫参加选秀去了。贾珠这才想起，这几天正值后宫选秀，想来宝钗已经进入最后一轮，面见当今圣上和皇后了。

贾珠正想示意香菱退下，却见身旁的贾雨村正盯着香菱的脸蛋打量着。贾珠一时不解，还以为贾雨村懂了歪心思，只听见贾雨村突然问香菱几岁了，父母在哪里，今年十几了，本处是哪里的人？香菱听问，摇头说不记得了。见贾雨村询问香菱的身世，贾珠这才突然醒悟，香菱原是姑苏人，叫甄英莲，父亲甄士隐对贾雨村有恩。

当年，甄士隐看到贾雨村有才能，却无钱上京赶考，就资助他。女儿甄英莲是甄士隐独女，爱若珍宝，三岁那年元宵被骗子拐走，后被人贩子拐卖。不想没过多久，家中房屋被烧成一片瓦砾场。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岳父封肃是势利眼，甄士隐用来请他置办田地房屋的银子被他半哄半赚，只给他薄田朽屋.甄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终在一日，同一个疯道人飘飘而去，从此抛家弃业，入世而去了。没经过几年，贾雨村已经升为知府了，偶然碰见了甄家的丫鬟娇杏，然而甄士隐已经没了踪迹，两人相识一场却已无缘再见，而甄英莲身在何处更是无人知晓。后来才知，甄英莲在拐子手里长到十二、三岁后，被养在一个僻静处，认拐子为亲爹。当英莲已有些姿色时，拐子骗她说，爹因无钱还债，要卖她。冯家公子冯渊父母早亡，又无兄弟，有些薄产，立意买着作妾，议定三日后过门。然而，拐子为赚钱，第二日又将英莲卖与薛蟠，意欲卷走两家银子，逃往他乡，却被两家拿往打个半死。薛家早已把英莲带回了家，成了薛姨妈的丫头，被薛宝钗取名叫香菱。

如今，贾雨村只觉得香菱面善，却又问不出一个头绪来。香菱退下后，贾珠继续送贾雨村出门，见贾雨村还有沉思之态，便稍作提示，说出了香菱的原名，甄英莲！贾珠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贾雨村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微微露出了一阵惊喜，发现贾珠在察言观色之后，便立即摇头晃脑，直说不曾认识，没有印象。贾珠原本还想听贾雨村述说往事，没想到他竟然隐藏着过去，心里只觉得叹息伤感，生怕此人当真是一个知恩不报、见死不救之人。倘若真是如此，贾珠断然不会替他去要那调任地方的机会，否则他手里的案子岂不是变成一桩桩的冤案。可贾珠又想，自己若是不帮他，他必然会去找其他门路，到时候就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无法将他控制在手里了。看来，这个贾雨村还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贾珠意识到，不管是继续留他在国子监还是把他调任地方，都必须时时刻刻防着他，免得被他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