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成亲（二）（1/2）

1、

苏忌倒无异色，继续道：“温敏背后有铁骑，帝君若要收编铁骑，这便在情理之中。沈皓如今糊涂，却还不至于杀了他，一则帝君心中未知会作何思量，二则无论淳于荻如何不喜他那位父亲，道义上却终究不会放过一个杀父仇人，无谓为他做踩脚石。但若温敏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他们父子舅甥之间的恩怨了。”

沈慕耳尖微动，下意识蜷了蜷脚趾，心下莫名兴奋。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记得很清楚。往远里算起来，打从那年马会上温敏把梅花勾对准覃御开始，他便一直想让这个人从世上永远消失。

不过苏忌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瞬间恢复了平静。

“此事有我，你先前说要和毓儿出京，定在什么时候？”

“正要同姑父说。”沈慕连忙起身，微微垂着头道：“我原打算过了上元节就走，只是毓儿说过两日要请客，尤其……请婚礼上的客人。那一日她原有些恍惚，是有些人瞧见了。”

苏忌看了他一时，慢慢说：“她要给你做面子，只怕你也不好拦着。”顿了顿又道：“你家里地方小，宫里就算了，九楼人多手杂，不如便在东园请了，那里便宜。我叫西楼放两日假。”

西楼是从前白络瑜复出后执意盖的百官办公之所，位在皇宫正南门外，这座楼建成后女帝看着很顺眼，索性在它对面又造了一所园子，官名“其微”，不过平时人们更习惯比着“西楼”叫它“东园”。东园面积不是顶大，布局也无江南园林一样的精巧曲折，里头多大院子大敞厅大花田大草坪大水面大银杏树林，气象独具一格，常作帝君待客之用，不过闲时百官无论品级高低均可入内散逛，茶点也比外头买的便宜干净，所以平日里很受欢迎。据说自打有了这园子，官员们去西楼办公的热情大为提升，尤其冬天这两处竟还能烧两个月的地龙，剩下一个月的炭火又足，所以一般家里较为拮据的文官就更不喜欢窝在家里了。

说起来它的福利之所以能如此优厚，温毓也颇有助力：造园子的钱有一半是卖了她名下产业得来的，听说很是解了一番燃眉之急。

因临近年关，沈慕知道东园正在预备过年前帝君的百官大宴，冷不丁要他们腾出手来办覃御的事，大约得说到女帝面前去才成，但他并无半点迟疑，很快道：“如此我便去同帝君禀明，一应花销我来承担。”

2、

女帝大约是给傅正的眼神看得烦了，竟很大方地让出了东园，还特意拨出许多人手帮忙，所以宴会之事办得极顺利。且不论受邀之人各怀什么心态，但除了实在老病体弱起不来床的，差不多收到请帖的人都盛装打扮地来了，东园外一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尤其女眷聚集之处更是云鬟如雾广袖如云，一派升平富贵气象。

覃御果然亲自见了所有来访之人，见到后来忍不住悄悄和尹慈抱怨这不是人干的事，尹慈一边偷笑一边毫不留情地继续推她上前应酬，她硬撑着见过最后一人，才好容易得空揉着僵硬的腮帮子趴在董伯娘怀里抱怨自己这个“馊主意”。

“管他们谁怎么想的，我再也不做这等事了！”

尹慈还在外头帮苏夫人撑场面，只有董伯娘给她捏着背，一边笑道：“阿御原就不必理会旁人，这回是你自家想左了。”

“笑话我也罢了，可若连沈慕也笑话起来，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覃御气哼哼地直起身，轻轻拍着面颊说：“又得上妆了……”

伯娘破天荒叫她只管倚在贵妃椅上，拿过脂粉盒子说：“阿御没空瞧，殿下一晌来了不知几趟，一趟比一趟脸色难看，我看他恨不能一阵大风把外头那些夫人小姐统统刮走，省得你累。也是有些人僭越了，只管站在你面前问东问西的，连傅安人也说，这若搁在宫里，早有嬷嬷将她们拖下去了，可不管谁有脸没脸，今儿不过是不敢拂你的意。”

覃御闭着眼道：“她们问什么左右我不会答什么，这倒没什么要紧，也没空和她们置气，只消她们弄明白沈慕没娶个傻子就够了。”

董伯娘却摇头道：“这样想才是傻孩子呢。一个人信什么，端看他自个儿想要信什么，哪是旁人说了算的？”

覃御听了便笑：“这说的很是。您瞧那位冯长卿家的老夫人，还真叫她小孙子当着我的面背了整一套长歌赋，说是两岁识字、三岁诵诗、四岁作对、五岁行文，最难得的一个神童，满京城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教。我是没心思理会她是不是笑话我呢，夸她两句叫她高高兴兴走了就是，就可惜一个聪明伶俐孩子，落在这样长辈手里。”

伯娘心道你只知这个，还不知方才殿下在外头把那孩子的祖父，一个堂堂耳顺之年德高望重的长卿拎出来叫像开蒙小儿一般当众背了七八首诗文，背完了还夸果然家学渊源，都被当作笑话传开了。

覃御继续咕咕哝哝：“杨沁今日也来了，我看她气色不甚好，倒有心叫她回去歇着，又怕她错会了意，以为我撵她走呢。”

伯娘和杨家做了十几年邻居，对杨家人都颇有好感的，哪怕再不喜温敏，倒也不曾因此“连累”了杨沁，便叹道：“听说大姑娘这几年不常在外走动，今日能来算是难得了。”

覃御与温家兄妹有过节，却从不费力把这种过节往旁人身上延伸，也觉得杨沁很可惜：“从前我瞧温家没多少气数了，既有她在，往后便看她那小儿子吧。”

“听说是个活泼机灵的孩子。”董伯娘一笑打住话头，“可该出去了，不然外头不知又有谁浮想联翩了。”

这话说的也是，覃御只好起身伸个懒腰，依依不舍地又去了正堂。

3、

宣德堂是东园最大的宴会厅，外表方正素朴，内里则十分宽敞华美，连门厅也有五六丈宽，花岗岩墙壁上悬着巨大的画毯，天花板上吊一溜金灯塔，两边的壁炉各有两人多高，炉台上则供着新鲜牡丹。门厅与宴会厅之间垂着厚重的帷幕阻挡寒气，拉开帷幕，便觉里头一股热气拂来，竟叫人全然意识不到外面的隆冬季节。

今日来宾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没有很多，覃御再有心在众人面前证明，论身份能站在她跟前的人也是数得过来的，无非是些积年的公侯世家和各部院要员家眷，诸如镇国公秦家的掌家夫人淳于氏，簪缨侯家出了名的老寿星夫人带着她的一个孙媳、一个重孙女，苏家尹家自不必说，覃御的伯母黄氏、堂姐苏珍和尹慈的嫂嫂杨氏便坐在一起，外又有几位近亲。淳于家的夫人带着儿媳也坐在前排，只不与小姑淳于氏坐在一起，淳于氏几次看她，总觉着她脸色不大好，也不好上前去问。安乐侯府的杨夫人特意将杨沁唤过来与自己同坐，杨澈则是刚生了孩子不出门，萧格格原也要留在家里照看小星星，再则以林翊身份她也来不成，不过尹慈劝她多交接些人，她便也带着小月亮来了，只没叫尹慈给她特意排位子，就坐在最末一排去了，周围几家夫人小姐与她攀谈几句发觉她只是个四品地方官员之妻且无任何诰命在身，都觉得十分惊奇，也有打量她几眼便不再理会的，也有悄悄去探听她身份背景的，也有神色如常照旧与她谈天的，直到苏诺因与苏铭闹别扭，过来拉上小月亮一起去玩耍，落在萧格格身上的目光才忽然增多，寒暄也更多了起来，她一时应接不暇，索性托辞起身去寻女儿，才得了片刻清净。

偏殿里原是预备了许多新贡的流云缎给客人挑选，萧格格一眼看见苏诺正站在那里和淳于氏说话，小月亮与他拉手站着也听，便不去打扰，只管站着对那一片片如烟似霞的锦缎感叹。正看得入神，忽觉有人走近，转头果然瞧见一个年轻端庄的夫人独自前来招呼：“可是林夫人么？”她略一迟疑也就含笑点头，对方立刻说：“如此唐突原是不该，只因早便听闻咱们是亲戚，所以冒昧前来搅扰——我姓方，家住相宜坊离人巷，娘家是威烈将军舒家，阿舅现为吏部长卿，尊讳上方下纪，夫君名卢，夫人可还记得？”

若是旁人这等突兀，萧格格未必理会，但因此人神态举止直白磊落，她倒并不反感，且听她报完家门便知这是姨妈方家的儿媳，只好笑道：“承蒙不弃，家母与令尊亲确是一母同胞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