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最后的念想（1/2）

1、

沈慕从前是皇子，如今虽不是皇子，到底仍有靠山有能力有地位，故而旁人叫他声“殿下”原也服气，但像秦修这般叫“沈殿下”的，纯粹就是要给人不自在了。秦修却浑不在意，只管晃着酒杯继续招呼：“这是沈殿下的新夫人？可巧了，也该给在下绍介绍介才是。”

他话音未落，街心的人便发出一阵惊呼，同时迅速四散闪开，恰好让秦修落在了中间空地上。酒楼不高，可这么没防备的跌下来谁都会疼，秦修当下便嚎了一声，谁知身上偏偏又不知哪里一麻，于是连叫也叫不出，只能死皱着一张脸嘶嘶地吸冷气。他手底下自然有护卫，护卫本也是敢对沈慕动手的，但此刻那些人全不见踪影，只有秦府上几个管事和小厮缩头缩脑摸过来对沈慕胡乱一打躬，随即匆匆忙忙抬了秦修上车走了。

覃御不大留意秦修，只扳着沈慕的手腕要银丝，沈慕不与她争，一边给她仔仔细细戴在手腕上，一边说：“是我自己缝的皮子，你瞧边角很乱，不许嫌弃。”

覃御才不管针脚，先从旁边果子铺里卷了一粒槟榔回来，便很高兴自己果然没有荒废功夫。沈慕替她丢了个铜板在那铺子的钱罐儿里，又哄她去城墙上练手，她也不愿在街上打眼，便点头答应下来，忽又笑道：“方才听时妍说这里治安很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巡甲或者城防兵必来询问，这会儿倒一人不见。”沈慕握了她的手边走边答：“许是交班？再不然便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覃御莫名觉着这话是在挤兑杨熙，忍不住侧头看他，他目不斜视。

其实那新修的城墙很是不错，但覃御毕竟忍住了再次夸杨熙的冲动，因忍得辛苦，想要去寻沈慕没话找话，不料一回头却见那人正顾自垂目微笑，一张成日板着的脸难得有几分孩子气，不觉大为好奇：“你高兴什么呢？”

沈慕抿抿嘴角，凑上来不由分说先往她脸上亲了亲，方低声笑道：“你以为‘沈夫人’这称呼如何？”跟着不等她答就自己点了头：“我瞧很好。”

覃御浑身打个激灵，立刻抬手努力将他推开了二尺远：“你成日正事不做，就爱瞎琢磨些什么！”

“这是最正的事。”沈慕很认真地纠正她。

覃御无可如何：“你闭嘴！”

沈慕轻挑眼角，手上微一用力，便将人拉入了怀中，覃御才要挣扎，却听他嘘了一声，语气十分讶然：“那是莫名？少见他这样着急。”

2、

莫名一人一骑自城外疾驰而来，进城一径去了府前街，压根儿没有留意到覃御，覃御便担心家里有什么不妥，反倒催着沈慕回了家，果然发现还真是出了事：秦既宁在白家受了伤，伤口到了需要缝合的地步。

秦既宁已躺在尹慈房间了睡过去了，苏仪正坐在床前垂泪，听得覃御打听缘故，便道：“阿慈昨日去过之后，这孩子就一直不安分，我原想着她闹一闹就罢了，今儿一早还是她说要来同阿慈赔罪我才来了，谁成想她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什么主意？覃御没太听明白——她原以为是小孩子家们玩闹弄出的乱子——沈慕在窗外却听懂了，便唤出覃御，笑道：“小孩子气性大，不关你的事。你怕看血，瞧一眼也就是了，左右是阿慈闯出来的祸，叫她收拾去。”

覃御还是糊涂，被沈慕拖出去三言两语解释过后方才惊讶了起来：以自戕来要挟回京，秦伽罗的气性的确不小。这若传出去，旁人岂不会诟病秦家家教？

其实尹慈也多少有点生苏仪的气：苏仪方才话里的意思分明怪她昨日多余去那一趟，可她再多事，也得要秦既宁是这么个性子啊！难不成是她将秦既宁逼成了这样么？只是此刻自然不好别证，她便只劝苏仪道：“到底见了血，往后小鹿儿爱吃的那些个发物，还是劝着先戒些日子才好。”

女儿受伤，最心疼的自然是苏仪，所以她一时气急便胡乱将责任推了出去，方才听沈慕开口，她才冷静了些，但仍有些不平，便冷声道：“我倒管得了她！家里哪一个不是宠着她长大的，她想吃什么用什么，旁人再打不了一个别扭，单剩我这个做娘的落人情又落话柄！”

不管她是在发泄平日里对秦家人的不满，还是仍在针对尹慈，尹慈都不打算再接茬了。董伯娘岳同她们若不是怕人手不够，也早已走开了，此刻只好陪着沉默。幸而秦云很快急匆匆赶到，进门第一句话便是问苏仪：“怎么没看好她？”

苏仪本是有些乱分寸，原指望见了秦云能得他安慰，谁知反被他当众指责，这又是成亲之后第一遭，她顿时再忍不住，别过身去掩面泣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吧！”

秦云见状倒是怔了怔，随即眉心微蹙不再多说，先大步去了榻边看女儿。只是秦既宁的伤口已然包扎起来，他瞧不出轻重，便回头去看苏仪，谁知苏仪别着脸不理他，他眼神微暗，才要说什么，尹慈忙道：“伤口约四寸，长是长了些，所幸不深，家里黎叔已给缝了针，说只要养得好，连疤也可以不留，只是小鹿儿这脾气……”

尹慈素不爱随意评论人，此时多口，一来是她实在心疼秦既宁，二来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出的事，她不得不提醒一声。所幸秦云还算明白，倒也不多心，反而说：“多谢郡主，此事我自有分寸。”说完俯身将小姑娘小心抱在怀里，出去时又悄声道：“有扰府上，改日再来赔礼。”

3、

苏识和苏诺当时也被秦既宁吓到了，苏诺见了覃御便趴在她怀里不肯松手，沈慕将他扯下去，他又找回来拽着覃御的手，怎么也不吭声。覃御哄了他好一会儿，又拿回京路上风光和他外祖家诱惑着，渐渐的他才活泛起来，等尹慈找来时，他正兴致勃勃地说要跟舅舅学读书。

尹慈的兄长本是帝国三个督学巡按之一，去年不知怎的忽觉做官无趣，便告了病回家接管原在尹慈祖父手中的江阴书院，听说课讲得极好，尤善开蒙，不论多么调皮厌学的孩子，只要听过他的课，无不争先恐后抢着去上学，甚至于不惜抛父别母住进书院，都可以十天半月不回家。

等尹慈把兄弟俩弄走，覃御便问沈慕司南局怎么评价似尹家兄长这等声望满天下之文士，沈慕笑道：“帝国以圣人训治天下，尹家以此传家，年月太长就生不出那根反骨了。”顿了顿，却又略略正色说：“尹修中没有看上去那么淡泊名利潇洒戏谑，他只是不够有野心有手段罢了。”

覃御琢磨了琢磨，笑道：“他是个文人，自当如是。不比你是个贵人。”

“我是个俗人。”沈慕挠了挠她的掌心，笑容背后竟有一丝冷峻：“只消有位夫人就心满意足了。”

午后他有事出去，覃御又去整理自己病着时画的画写的字，忽然不知从哪本书里跌出来一张纸，她打开来看上头只有四个字，一边“杨熙”一边“子抗”，“杨熙”明显是她的笔迹，上头却被划了一道，“子抗”则不是她写的，不过笔迹却也有点眼熟，她正想不起来，恰好苏诺悄悄跑来找她玩耍，看见那张纸便很得意地说：“这准是杨伯伯的字！不会错的。”

“谁？”覃御很惊讶。

“杨伯伯呀！他教我认笔迹！”苏诺一边往椅子上爬，一边摇头晃脑地炫耀，“姑姑，我可会看人家写的字了，家里所有人的字，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杨伯伯的字我看得最多，自然最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