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下定（1/2）

1、

沈慕是在听说白络瑜一个多时辰不曾露面的消息之后过来的，不过他来了也没往白家去，只在红墙胡同外头等着，等来等去绕到胡同外的大街上，便碰到了尹慈的马车。

同苏钦打过招呼后，沈慕对着车窗低声说：“阿慈，你替我看看她在不在家，出来告诉我一声可好？”

尹慈并不知白络瑜冷落媒人的事，还当沈慕是太等不及了，心下颇有些无奈，便笑道：“殿下只管忙去吧，回头我叫人送信去就是。”

连苏钦也劝沈慕以公务为重，沈慕却摇摇头，安安静静地说：“我在这里等着，阿慈快去吧。”

尹慈无奈，不得不说：“殿下且请稍等，我这里先送了杨姑娘进宫再回来。”

若搁在平日，沈慕不可能不察觉尹慈车里另有他人，此时闻言却愣了愣，才道：“算来子墨是该今日到京，杨姑娘也该到了。”顿了顿，又道：“后头可是姑娘的车？且请姑娘换车，我叫人送您过去。”

杨沁听着他和尹慈一递一声说了几句，却都没太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更没听明白，直到沈慕唤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尹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告诉她沈慕的决定，她才如梦初醒，腮上慢慢腾起红晕来，低低说了声是。

尹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等杨沁离开后，沈慕已“迫不及待”地再次请她去白家，她也没工夫去想别的，只得同苏钦说了一声，便驱车进了红墙胡同。

她来得很巧，下车时恰好看到前来提亲的那群人正离开前院，便驻足眺望了一时，眼看所有人脸上皆是一派笑意，她也不禁翘了翘嘴角，等人都走完，方收回视线，独自往后院走了过去。

白家向来院子大而屋舍少，布局风格舒朗精致，在青岩如是，在中京也是同理，且在中京又更甚，内院只有一个大院子，里头再没有一道墙，一房一树一石皆暴露在观者眼中，只不过因角度不同而偶有遮蔽罢了。比如在进院时便看不到覃御的卧房，但只消多走十几步，那间飞檐宽阔方门圆窗的大屋子便会一点点进入眼帘，虽然距离还远，不过眼力好的已经可以看得到廊前屋外的所有动静了。从外头看里头如此，从里头看外头也亦然，尹慈从前在廊下做针线时，外面谁来了她都一清二楚，倒也可以提前挡掉许多不必要的窥探。

在中京不比在青岩，可以不时请镇上乡亲帮忙打理园林，所以白络瑜便接受了女帝安排过来的内相和嬷嬷，只是这些人只能在早间进内院干一个时辰的活儿，所以平时偌大的院子里常常看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到半句人声，若性子活泼些的人恐怕还觉着枯燥，尹慈却是从小就习惯了，边走边顺手采了几支带着青叶的黄蔷薇，走到廊下先扬声叫道：“阿御，你在屋里么？”

西边敞开的窗扇里探出一个头，覃御一副兴兴头头的模样笑道：“阿慈快来帮忙！”

帮忙？尹慈快步上前去掀了帘子，一眼发现左手边的罗汉榻上摆了只打开的藤箱，里头又有两三个小竹匣，匣子里散放着些面脂丝帕棉巾药瓶等物，显然是要带出门的行李。

“你要上哪儿去？”尹慈没来得及把手里的花插瓶，先拉住覃御问道。

“回去看伯娘。”覃御将小炕桌上白瓷瓶里有点蔫了的晚樱搁在一旁，又去新换了水，才将蔷薇接过去插好，叹道：“先生说吃了晚饭就走，这花我是看不到它谢了。”

尹慈终于反应过来，二话没说掉头便走。

覃御当她生了气，忙赶上去挽了她的手臂，尹慈却甩甩手，头也不回地说：“殿下在外头等着呢，我先去同他说一声。”

“沈慕？”覃御愣了愣，立刻又跟上前扯了丫头的袖子，“我同你一起去。他怎么不进来？是先生又说了什么吗？”

“先生好得很。”尹慈还是没看她，嘴角绷得很紧，“殿下只是在为你着想。”

覃御没奈何，只好低声下气地转换话题：“阿慈听说了么？先生今儿没见客，是文叔招待的人。”

“先生……”尹慈猛地刹住步子，一双菱眼往覃御身上瞥了瞥，旋即继续向前走去，淡淡道：“先生自然是舍不得你，你自己呢？”

“我？我还能怎么想？”覃御低了头，轻轻咳嗽一声：“庚帖都换过了……”

这姑娘腮上粉红，模样颇有点儿“娇羞”，尹慈见状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既然要嫁，她当然不希望覃御对沈慕完全没有感情，甚至……她都不希望覃御对白络瑜的亲近再多过对沈慕的。

2、

沈慕听说覃御要走的消息之后却不怎么意外，只笑道：“今日我不能送你，不过明日咱们便可以再见面了，往后我去哪里你便也去哪里，不要和我推诿。”

覃御算是开窍晚的，但再晚也好歹是开了点儿窍，又早给人家“轻薄”过不止一两回，今日还彻底定下婚姻大事，她再努力表现得平静也还是不太敢抬头去看沈慕的眼睛，便只是盯着他黑衣上绣在胸口的那只银麒麟，嗓子里含含糊糊地嗯一声，听不太出来是否。

尹慈瞅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覃御刚要去拉，沈慕已将她的手捉过去，看着她泛红的耳廓和粉红双颊一本正经地问：“你高不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覃御用力去掰他的手，脑袋远远地扭了开去。

沈慕也不计较，弯了腰在她额上亲一亲，低声说：“嫁衣我头两年已拜托了蒋夫人，不必你去劳心劳力，不过这些日子先要给我做两条帕子两条腰带，我有用。”

他的气息吹在她眼睛上，覃御缩缩头，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翻起眼皮看他：“作什么用？”

“自然是我自己用。”沈慕再忍不住，抬手把人捞过来，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了脸，看着她的眼睛说：“往后我不是你的人了么？难道还敢用别人做的东西？”

覃御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我……我又不是……不是绣娘……”

沈慕知道白络瑜自始至终没有出面，心下不是没有失落和忐忑的，也是为此才一定要见到覃御，如今见她并无半丝不情愿也无半点为难，他高悬的心才轻轻落下，抱了她在胸口缓一缓，才说：“往后你也是我的人了，谁若要打你的主意，我也是不会放过的，记住了没有？”

覃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略微霸道的意味，却也并不反感，想了想说：“我要天下人都知道你我订了亲，却不要他们都看着我们成亲，你……你以为呢？”

“你以为什么，我便以为什么。”沈慕略一思索便知她的意思，松了手看着她说：“人前的聘礼我自然不会缺了份，但人这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所能有的最珍贵的无非是我自己，你要记得，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包括我的情意和我的命。”

覃御是白络瑜养大的，那个人从不干涉她对人对事拥有独立的意见，但在男女情事上却很注意对她的“引导”，故而她偷听过的海誓山盟、眼见过的背信弃义五花八门，以至于小小年纪便有些“看透”的意思，然而此刻她却真的很喜欢沈慕的话——也很愿意相信他。

以沈慕的身份相貌与能力，在中京原本应该有许多“轶闻”，但覃御初到中京时特意打听过，却意外发现他在世人心中的印象并不深刻，甚至许多人都是在宫变之后才注意到这个皇子的存在。据有个年长的茶博士说，沈慕十五岁之前还是常被人提起的，只是后来他常常天南海北的跑，便是在中京也鲜少抛头露面，所以人当然想不起他。女帝即位以后，他作为唯一幸存的皇子才吸引了许多目光，并且稀奇的是，坊间竟不怎么非议这个“背叛”了父族的年轻人，人们谈起他时语气反而多为喜爱与认可，不是夸他年轻有为便是赞他洁身自好，连他带着司南局抄了不少人的家，在市井之中也被誉为不畏强权公正无私，简直是花儿一般美好。甚至还有茶楼每日里专一关注他的衣着和行踪，仅凭这个居然也吸引了大批客人。那茶博士便是第一个想起这主意的人，很是以此自得。

从前覃御会对这种事一笑而过，可如今一想起有人这样关注他议论他，她心里却有点儿不高兴，并且很“自私”地想：离开中京果然是对的，她是他的，不管好话坏话，往后只有她能说他。

对她而言，这种念头前所未有。覃御从小就明白，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属于”她的——白络瑜不但是她的，还是那些形形色色的阿姨们的，尹慈不用说有家人，而董伯娘看着她的眼神总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这三个最亲近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外人？相形之下，沈慕却肯将自己全心全意地交给她，她如何能够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