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归途（二）（1/2）

1、

齐平与尹慈身份虽不同，在恪守规矩一面上却无甚差异，能让她将“从一而终”这种原则抛诸脑后的，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夫家过分了。

覃御没有应下齐平的话，也没有问她缘故，而是转向了孙嬷嬷。孙嬷嬷不等她问话便开口，将这半年来的事说得很简明扼要。

何家老太太对齐平素来挑剔，但在孙嬷嬷的影响下，一度婆媳关系是曾经缓和过的，谁知去年七月底王家送了何国璋一个刘姓婢女，待那婢女怀孕后，王家连她的身契与两个侍奉之人并这所宅子一道给了何家，从此何国璋就有了一个妾。这位姨娘进门之后，何老太太对齐平的态度一落千丈，以至于当初分配房屋时便以养胎之名让齐平住到后院，反将刘姨娘安置在正房，对此何国璋竟也没什么说道。

覃御想想去年七月自己还在云台行宫呢，离瀛郡郡府又不远，就有点恼自己盲聋，但也先按捺了下去，听孙嬷嬷继续往下说。

何家人对齐平不咸不淡，林姜氏倒是真想过与齐平交往，奈何都被何家冷淡拒绝了，她也只能暗地里托孙嬷嬷给齐平送些补品食材。去年十月十三那天，孙嬷嬷趁何老太太与姨娘出门的空档回了趟林家，再回来却发现齐平孤零零昏倒在后院地上，身边还躺着个奄奄一息的新生儿，原来是刘姨娘不知怎的提前回来，齐平便是因她大力推搡才导致了早产。孙嬷嬷那时无暇追究谁的责任，只忙着照顾嘉嘉和坐月子的齐平，好容易才换得了大夫一句母女平安。过后与何国璋说道时，他却以刘姨娘有孕之名并未责罚她，而何老太太因嘉嘉是个孙女，非但不寻刘姨娘的不是，反将齐平挖苦了一顿。自那之后刘姨娘气焰欲涨，甚至有意在齐平面前说何老太太答应过若她生下孙儿，还要让齐平给她腾个位置。

十月十三？齐平在信里说嘉嘉是十一月的生日啊……覃御手里转着茶盏，半日方说：“当日觍颜请了嬷嬷过来，不过是想着平儿身边多个人说话，我也安心些，却不想嬷嬷与平儿缘分如此之深，倒叫我不知该如何谢您了。”

她话音刚落，孙嬷嬷便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姑娘的话奴婢承受不起！”

覃御抬手将她扶起来，这才转向齐平，问道：“平儿可是想好了吧？”

齐平惨然一笑，低声说：“阿御，嘉嘉自生下来，她父亲只看了她一眼，她祖母日日说她不值钱，说我假金贵，竟是一文钱一粒米不给，我的所有花用都是嬷嬷打点，若没有嬷嬷，只怕何家要眼睁睁看着我和嘉嘉饿死也不稀罕。”

当初好歹孙嬷嬷也是以王家名义送来的，以何家重视刘姨娘的程度来看，按理说就看在孙嬷嬷的面子上也不会给齐平难堪，偏刘姨娘却在背地里打听出孙嬷嬷并非王家仆，不知她如何搬弄口舌，何家对孙嬷嬷也开始阴阳怪气，若非孙嬷嬷精细严厉，只怕他们连她手里的钱物都要抢去。齐平这些日子能够心硬起来做这个决定，受嬷嬷潜移默化的影响也是不小的。

“阿御，”齐平也知道覃御担心自己想不透，便索性将心里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在我看来，那位姨娘究竟是生姑娘还是生哥儿，都不关我的事。我清清白白嫁人，本本分分伺候夫君婆母，自问不该叫人这样随随便便想休便休的。”

覃御听完点点头，起身对孙嬷嬷说：“我在外头留个人给你们，有事只管叫他；里头便烦您将平儿的东西打点打点，最迟傍晚就有人来接，且备好了省得着忙。”说完她俯身亲了亲嘉嘉的额头，便就告辞，齐平忙叫孙嬷嬷在这里守着，自己匆匆送了出去。

眼看覃御的马车驶出胡同，齐平方回身关门。还没上好门插，她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婴儿尖锐的啼哭声与几个女子争执的声音，顿时吓得脚下一软，继而便风一样冲了过去，只见后罩房门口孙嬷嬷正与那婆子还有刘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拉扯，那婆子一边往孙嬷嬷身上暗掐，一边口口声声说是老太太想念孙女，要将嘉嘉抱去正房，齐平闻言气得眼前发黑，正欲抄起墙边扫帚和人拼命，却听见呛啷一声响，眼前随即一花，晃得她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再瞧过去时，就不觉呆了。

孙嬷嬷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身着靛青衣衫、面色平板无波、右手还持着一柄出鞘长剑的瘦高男子。他手里那长剑光华流转，傻子也看得出不是吓唬人的玩具，而他的眼神则是不大耐烦的，往地上那婆子身上扫过之后，婆子如梦初醒，立刻尖叫一声杀人了，同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便往前院跑。那小丫头早已先她一步跑了回去，若非齐平躲得及时，倒要被她撞个跟头。

侧身之际，齐平一眼看到正房后窗下刘姨娘那张躲躲闪闪的苍白的脸，忽然有点想笑，紧跟着却又很想哭。

2、

刘姨娘究竟是个见过世面的，惊恐过后，她收拾一番便迅速带着小丫头回了王家。等她费尽心思转够圈子，足足在王家磨了一个时辰之后，打听的结果却是郡府近来风平浪静，并不听说有什么要紧的人物出现。

王家在郡府算得上是一二等的人家，若郡府真有什么贵客，没道理他们府上听不到半点动静，因而刘姨娘再三确认过后胆色便壮了许多，哼一声带着丫鬟回了家，腹中已打算好在何国璋面前的说辞。远远在自家门口看见两辆体面的马车，她只当又是王家少爷们来请教何国璋学问，心中便是一喜，谁知进门却见何国璋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院中，孙嬷嬷则正指挥着两个婆子与一个男仆往外搬运东西。她一时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抬手要拦，孙嬷嬷却将脸一沉，阴阴的目光往她肚子上一扫，她便倏然失了气势，立刻闪到一旁去了。这还不算，何国璋不但没有帮她说话，反而冲她低喝了一声：“还不回屋去伺候老太太去？大着肚子也不安分，成何体统！”

刘姨娘印象里这还是何国璋头一回冲自己发火儿，心下虽恼，却还是赔笑走上前去挽着他的手臂说：“妾身还不是……”

往日里何国璋最喜她做小伏低，这回却不知怎的，她刚碰上何国璋的手臂，对方便嫌恶地一甩手臂，险些将她推倒，吓得她忙抱紧肚子，终于忍不住叫道：“爷有话好好说，就看不起我，也须得看重您自个儿的儿子不是！”

何国璋倒是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看完脸色却更差，也不理她，只朝她身边那丫头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送她进去！”

何国璋这会儿快悔死了。他如今被王家惯得也养出了点儿闲散的习性，比如时不时会去茶楼坐坐听听说书和小戏，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刚在位子上坐稳，便有一个陌生人将他从前作的那些不满女帝的“反诗”丢在他脸上，并以此要挟他答应了两件事。他本就不是真正硬气的人，又给那人三言两语激得又不敢撂狠话，只能回来给发妻写了和离书，又随即把刘姨娘扶了正。这两件事如今都已去官府备过案无可更改，和离书齐平揣走了一份，但扶正的文书他却不想给刘姨娘看。

他嫌丢人。齐氏再不富贵也是个良家子，而刘姨娘再美艳温存也是个奴籍出身的人，谁适合做正妻他心里不是没数，纵然母亲在他耳边念叨过无数回齐氏忤逆，他也只是口头上顺着说几句，要说休妻还真没想过。今日被逼和离还被逼娶一个下等婢女，尤其回来发现原来妻子早已收拾好了等着自己来了断，他这口气当然就更堵得狠了。

他要知道三日后王家会派人过来收回宅子并断绝与他的一切联系，那就不是气愤，该换成惊怕了。再往后刘姨娘丢下嗷嗷待哺的儿子卷铺盖走了人，他倒也想过打听齐平的下落，但打听一次就被暴打一顿，这么来了两回，他从此便不敢再起这个念头。

3、

覃御想让齐平平南去照顾伯娘，齐平二话不说便应了。她如今有了女儿，不比自己一个人，虽说自信靠家中薄田与自己的手艺也能养活孩子，但孤母寡女两个过活怎么都太艰难了些，因而朋友的帮助便没道理拒之门外，只思忖来日寻机会回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