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为什么不帮我（1/2）

1、

方卢恍惚觉得尹慈颇为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先行见礼，问：“听闻姑娘是舍表妹的朋友？”

尹慈笔直站着，笑道：“幼时与格格有过一点交情，昨日听闻她家中变故，特来一探。”

幼时的交情？昨日才知道萧家变故？方卢微微警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是哪个府上的贵客？”

“我姓尹，家在江阴，非是本地人。”

江阴？那地方离梓城很远，说她是刚知道似乎也不为过。但事关萧家秘事，方卢不敢掉以轻心，正欲再问，小厮忽然疾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回头见秦云面色严肃，忙对尹慈道了扰，先回去见他。

秦云待方卢走近方低声说：“她腰间一块牌子，你细瞧瞧，若是玄地金边，那是可以出入宫禁的。”说完又笑了笑：“你不记得她了？你在庆余楼见过她一面。”

方卢一愣，脑中亮光一闪，终于记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那女孩儿了，脸色不由有点白：“惭愧惭愧，我怎么没认出来！子墨，这可如何是好？”

秦云摇头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叫二门外的人都回避，请萧姑娘出来迎客，余者一概不必见，连同夫人在内。”

方卢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回去，对着车窗抱了抱拳，正色道：“原不知是覃姑娘的车驾，下人骄纵可恶，误了姑娘的事，方某这便叫人将那恶仆捆了打死！”

“公子且慢。”尹慈立刻出言截断了他，认认真真地说：“处置家仆是贵府的家事，我们原不该插手，只是您这一声令下，只怕我们也跑不脱蛮横冷酷的名声了。我们无意取人性命，您要发落他，还请另寻由头另寻日子才好。”

方卢微觉尴尬，只好应声是，又将人遣散，找了两个婆子恭恭敬敬的将马车牵了进去。

2、

萧格格已两年没有出过方家，两年未曾见过除方娅娅以外的同龄女孩儿，故而在听到覃御来访的消息后，她先是诧异，后是欢喜，急匆匆赶去接她，却不料那点欢喜在看到覃御后忽然间灰飞烟灭了。

今日有些阴冷，覃御穿了件紫狐披风，那紫色介于丁香紫与茄紫之间，不见半丝单薄或者老气，反而平添几分贵重；隐约可见她里头穿的是墨绿玄纹嵌金丝的袄裙，同样恰到好处的颜色，与她光洁前额上那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祖母绿相映成辉，再简洁不过的样式，再简单不过的搭配，却叫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华丽与雅致。

萧格格对着这样的覃御只看了一眼，心就灰了。六七年前，当她和覃御站在一起时，没有人会把目光放在覃御身上，因为覃御是个怯怯懦懦连话也说不利索的笨拙小姑娘，而她却有着明**人的相貌、活泼伶俐的口齿和华彩珍贵的衣饰，那时的她神采飞扬，愿意一遍一遍的纠正覃御错误的发音和用词，原谅那人因为思维语言和表情不一致导致的痴呆相，心里充满对一个无父无母孤儿的怜悯，而如今的她却穿着过时几年的衣衫，发上扎着白色缎带和素淡的银钗，站在覃御面前连使唤丫头也不如！

覃御和萧格格其实只在小时候见过两面，两人后来的交情基本是靠通信一封一封的积累起来的。萧格格很喜欢看覃御的信，从来安静不下来的她居然也能坚持每个月都坐下来老老实实给覃御写上两个时辰的信，一直坚持了五年。她自己无非和覃御说些梓城的琐碎事，覃御的信却总是天马行空，字里行间似乎有一个彩虹般的世界，印象深刻的如：“今日司空师父终于撵我下山了，看来确然不该砸碎他老人家三架琴。先生说了我两句，又从师父那里讨来一架箜篌，难为他如何背下山来。”又如：“大齐的马大约因为习惯了在宽敞的地方跑，心情一开阔，跑得也就格外快。我也买了匹马，这马很会跑，可惜傻得要命，简直是个羊来疯，每见了羊群必要扑上去，怎么打也不收敛，我只好将它半卖半送给牧羊人。”还有：“荆山大断崖下有望不到边际的曼陀罗，十丈瀑布啸声隆隆，湖水暖如玉净如镜，这样苦寒孤冷之所有这样美景，恍如神迹。”这些信在抄家时丢失了许多，仅存的几封被萧格格藏在首饰匣，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对那个失散已久的朋友做一番想象，是她如今枯燥至极的日子的一点珍贵的调剂。

覃御同样诧异。她从前很羡慕萧格格，印象里那个小姑娘总是穿着鲜亮的衣裳风一样跑来跑去，说话像唱歌一样好听，满身都是活力，可眼前这个面色憔悴眼神凌厉的女孩子，这真的是她吗？

“格……”覃御才一出声，萧格格便紧紧攥着拳头，盯着她问：“白相叫你来的？”

覃御忙摇头：“不是先生。我昨天才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家出了事。”

昨天才听说？你分明已经两年没有写过信！萧格格死死盯了覃御一会儿，忽然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快。尹慈与覃御对视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

方家给了萧格格一处独院儿，院子不大不小，房间陈设不算奢华却很温馨。覃御刚进门，便听见一声叱问：“你也是来问我那些钱的下落的吧？”

“钱？”覃御疑惑，“什么钱？”

萧格格冷笑：“别装了，难道不是白相叫你来问我父亲的那些钱都藏到哪里去了么？我告诉你，父亲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事！我若知道，你以为我还能活着？！”

覃御心下微动，忙问：“你在方家这么些天，有别人曾问起过你了？”

“左右我什么也不知道，问也是白问！”萧格格咬着牙看向紧闭的窗子，脸色愈发苍白，眼里喷火。

覃御也看看那扇窗，略略提高了声音：“格格，先生若真想问你，就不会叫你住在方家，他只消将你往司南局一放，若萧城主曾告诉过你，那么你早已供出来了；若是萧城主确实没告诉过你，那么你早已死了。”

萧格格依旧盯着窗子，眼神微微变了。

覃御继续说：“先生既让你住在方家，便是打算放过你了。若有人还没放过你，那就是他们太蠢了。”

尹慈走到萧格格身边，轻而坚决地握着她的手说：“格格，你自来有一说一，瞒不住事，萧城主纵有秘密，怎么可能告诉你知道？再者，就算你真有秘密，这个秘密也只有先生能知道，他如今既不想知道，你就没有秘密，你懂不懂？”

手面上传来轻柔而温暖的触感，萧格格再也受不住，转身抱住尹慈，放声大哭起来。

覃御的耳朵里过滤掉哭声，捕捉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周围再无声息，她才自责起来：她自己出身成谜，性命亦有朝不保夕之虞，故而对物欲看得很淡，也就不太理解世人对于财宝的追逐，进而对萧格格面临的压力的确是失于考量了。一念至此，她颇有些惭愧，过去想要安慰萧格格两句，却给狠狠推了一把，萧格格指着她几乎是喊出来：“为什么不帮我？你明知我父亲会出事，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