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龌龊（1/2）

1、

杨沁和温毓背地里讨论覃御时，尹慈也正忍不住说：“这公主也太不客气了，人家家里还办着丧事，这么住着到底不大好吧？”

覃御笑了：“你在北关见过一回四公主而已，还真将公主看得平常了，背后这样说起来！”笑完了也道：“要是寻常人家，只要公主不嫌弃，自然将这种招待视为荣耀，管他丧事不丧事呢。不过杨家我瞧还不是这样人家，温毓这么来这么住，还真不大好。”

尹慈连连点头：“老先生若要荣耀，就不会这么早归隐了，公主来了倒算是桩麻烦事。别人不说，瞧把阿澈给拘束的！”说着又蹙眉：“阿御，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她会莫名其妙跑到这里来？难不成真像戏里唱的，在宫里待得闷了所以出来游山玩水？”

覃御不以为意：“理他们做什么。回去你把那册子给岳婶婶送去，记着要自己念给她听。”

这两人这两年在外一路上瞧见有好吃好喝的，都想着法儿学了还写下来，预备给厨娘岳同，那人痴迷厨艺又不拘派系，最喜欢捣鼓新鲜玩意儿了。

回到家里，尹慈先去厨房，白络瑜则拉着覃御聊天，问她：“听说温毓曾是你生意上的主顾？”

“你连这个也知道。”覃御老实点头，坐在秋千上晃着。“其实是卫央。温毓……也算吧。”

“做生意”不过是个名头，说起来覃御做的那也不算是生意，只是个一锤子的买卖。她志不在彼，做那件事只为好玩。当然也确实挣了钱。

白家不好说是有钱没钱，说有钱，家里账上只有周边一些田庄地产，年底文隽花上半个时辰一打眼就能理清楚了，再就只有一个票号，这倒是开得帝国遍地都是，只是门面都太小，主顾好似也只有白络瑜一个；可若说没钱，似乎也不对。她头天夜里说想吃海鲜，第二日一早厨房里就会有千里之外连夜送来的活鱼海参，大冬天说想玩水，白络瑜能在天罗峰上现凿出一个温泉来任她扑腾；就连尹慈那个丫头，手里过几千上万的银钱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做生意”的事是在出走期间，白络瑜竟也知道，覃御懒得和他计较，见文隽在院子里挂金色灯笼，便问：“怎么还是只十五盏？”白络瑜也看那些灯笼，不情不愿地说：“还不到时辰呢。”——他可巴不得时间停住，别叫她再长大了，哪里肯这样早便挂足了灯笼？

覃御眨巴眨巴眼，转头问他：“你说这是中京风俗，中京究竟是座什么样的城？”——她从小跟着他哪儿都去，偏中京他从不踏足，也不叫她踏足，她想他总有自己的缘故，也无谓去违拗他，故而对那里几乎一无所知。

中京吗？白络瑜忽然被这一问触动心思，回头又对上那小姑娘好奇的脸，漆黑的瞳仁里便旖旎出一片海。

那样热闹繁华、那样人情凉薄、那样尊贵无匹、那样污秽不堪的一个地方，当真已十年未曾踏足了。悦耳的丝竹、绝代的佳人、华丽的衣饰、风雅的谈话……人来了人走了，新贵起了旧人没落，高楼里响起遏云的歌声与惊悚的尖叫……这些都是中京。

只有在那样一个地方活过，才算是真正地活过了吧！他从前那样痴迷那地方。声色犬马火树银花，他先只爱旁观，看市井小贩如何为蝇头小利口角，看青楼名妓如何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看王府里的主人们互相倾轧，看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小姐情爱纠葛……看得太多，后来不知怎的陷了进去，追求他的人不计其数，他追求过的也轰轰烈烈，然而过了也就过了，他自始至终不肯付出，旁人的付出他也就不能以虔诚之心对待。错付，那是一定的。

实在承不起太多，便去了边关作战，短短两年间成为一军主帅，回京时有多少人对着他的窗叫骂、哭泣、放冷箭、喁喁细语，他都不大记得了。他只记得，大醉之后捉住了覃御这根稻草，逃也似的离开中京，避开了似乎很难避开的宿命。

2、

“中京……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白络瑜决定认认真真和覃御说。

“阿御，你瞧平南郡府可是够大够好玩的吧？可是和中京比起来，它连十分之一也不如。中京……是国内最繁华的都市，那里所有的街道都比翻云山里的路宽上两倍，可还是每天都给车马塞得满满的，走也走不动。就不说这时，就是九年前，它也有五百万人居住。三教九流七十二行，每一行都在那儿讨生活，每天都会发生让你一辈子也想不到的事。皇子会和地痞打架、宰相与街霸争抢戏子，帮派火并、纨绔夸口、小姐们争奇斗艳，简直比戏还要精彩百倍。我记得有一次，礼部一位大人的庶出女儿被她的继母硬逼着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富商，那小姐在出嫁那天打破了自己的喜轿，当街把相国寺长卿的马拦住喊冤。你猜怎么着？长卿真的给她做了主，说她可以自己择亲，不许她继母干涉。”

他说起来有些刹不住，眼神迷离唇角挑起，也不知是说给覃御听，还是说给他自己。覃御见他这样，也不去打扰。说到最后，白络瑜看看身边这个远归的小人儿，终于下定决心，拨着她的头发说：“阿御，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是关于温毓的。”

覃御向来不大爱管人家的闲事，但也知道白络瑜不是随便开口的人，便没做声，等他说下去。

“温毓是拓侯的女儿，这你知道吧？”

覃御点点头，慢慢坐正了些。

“她父亲是拓侯，母亲是平江侯的女儿，这也知道？”

覃御嗯了一声。

“太妃……你知道太妃为什么要将温毓接进宫里亲自教养吗？温毓出身不错，但中京出身比她好的女子大有人在，比如太妃的娘家哥哥家里就有一位嫡亲的孙女秦伽罗，若论亲近，秦伽罗这个与太妃有血亲的人才该是第一人选。”

听他这么一说，覃御也觉得异样了：“是因为秦伽罗资质不好吗？”

“温毓进宫时只有五岁多吧，那么小的孩子看得出什么好坏？”白络瑜一笑，显然不以为然。如此一来，覃御也懒得再想：“那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