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2）

听到别人这么评价自己，高君行笑了一下，很难说这个笑容里面包含着什么内容，很快他就收拾了情绪，“那好，我们现在言归正传。”接下来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双方都在拿出文件来，准备进行谈判。

首先开口的是副厂长，他认真的带上眼镜，打开一份蓝色的文件夹，“这几天我们认真的看了合同里面的每一项条款，并且感受到了贵方对这次合作的诚意，不过，在我们看来还是有些小小的瑕疵需要注意的，比如说从政策上来说，我们厂创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拥有净资产十亿元，员工两千多人......”

“这样，”高君行摆摆手，“咱们言归正传吧，您可以直接进入主题，不必在我面前说一些有的没得，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没有说的我也知道。”说完高君行喝了口水，看向董世宽等人的目光显得比较坚定。

副厂长尴尬的一笑，“好的，气氛已经营造的很坦诚了，那么我们直接开始了。我们觉得有三项条款是需要修正的，首先我们觉得谈到收购这个商业行为其实并不合适，因为这个厂子是属于国有企业，如果贵公司真的还要收购不是不可以，可是要有很多繁复的手续需要去做，我们这方面不建议收购，倒是合作的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王佳琪注意到高君行的双手在桌子下面握得有些紧，但是她并不敢再观察了，因为她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要把今天所谈的内容都记录下来。刷刷，笔记本上，她娟秀的字体在奋笔疾书。此时大厅里面的气氛，很严肃，并且紧张，甚至可以感受到双方情绪的变化。

看到高君行这边没有反应，对面的副厂长在董世宽的授意下，接着再发言，“那么，鉴于合作形式发生了变化，所以我们要求，以后在双方合作项目的利率上我们的分成由原来的30%提高到40%。”说到这里，副厂长谨慎的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高君行。

“呵呵。”高君行从桌子旁边拿出一根香烟，点上，吸上一口，笑着说，“这两项修正可真是让我们既受鼓舞有很感动啊。”说完，他笑着看着身边的人。

对方的副厂长，不太明白高盛公司董事长高君行此时展露出来的笑容代表了什么内涵，他以不变应万变，接着说，“相应的，合作意向书上说，对于原有工厂的员工的安置问题，将由国家政策为准绳，配合我方进行妥善安排，我们觉得这样做不是特别的近人情。关于我门厂的员工，就应该像是债务一样，由你们....哦，不，咱们双方共同承担。”话说了，副长长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长出了一口气，先看看身边的董世宽厂长，然后再看看对面坐着的高君行，想从对方的表情当中寻找一些情绪上的蛛丝马迹。

多年的商场闯荡，已经让高君行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他看着董世宽很认真，但是又显得不是那么认真的询问，“这是不是厂里面研究出来的意思，要明确答复，不要用外交辞令。”

董世宽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高君行笑了，他说，“如果自己没有领悟错的话，就是说收购的金额要比从前多出了百分之十。并且双方的关系也变成了合作关系，后续可能还要负担很多原本不在计划之中的人事负担。”

董世宽下意识的摆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直言不讳的谈道，“多出来的这部分就是用来安置外面那些熙熙攘攘为利来的员工，除非对方能够给出更合理的安排，否则这些修改是非常有必要的。另外，在政策上也能相应的给予对方一些支持，毕竟这里是国有企业.....”

“哈哈，”高君行大笑起来，在王佳琪看来，他好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政策，我们是需要考虑的，但是一个企业能不能走到最后，笑到最后，好像除了政策以外，还需要一些别的因素吧！”说到这里，高君行收起了笑脸，掐灭了手里面的香烟，很认真的说，“刚才你们说到的些都需要我回到总公司再开会进行研究，我个人恐怕很难现在给予答复。”

董世宽前倾着身体，有点咄咄逼人的，说，“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如果对自己的商业决策没有完全的把握，为什么还要回来，要求收购。”

听到这里，高君行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钢笔，脸上虽然还在笑着，没有展现出来不愉快的意思，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有点生气了。

坐在旁边的王佳琪满头大汗，噼里啪啦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低着头，表情紧张，时不时咬着自己的嘴唇......

一间红酒庄里，上官策舒适的坐在豪华沙发上，摇晃着手里面的红酒，“回味很好，先是果香味，仔细品味下来可以感受到里面有少许的橡木的醇香。”

坐在上官策对面的男士，穿着比较低调，但是看起来很有派头，“看来老兄你是对酒文化很有研究啊！我这种大老粗就不太懂红酒，平时喝咱们就喝白的！”

“哎！”上官策微微笑了，“以后养生啊，还是要喝红酒，有回味。”说完，上官策突然收起了刚才温和的笑容，换上一张较为严肃的表情，虽然严肃可是他的脸部肌肉还是习惯的挂着微笑，“谢谢老兄刚才给我透漏的，没有想到厂里面现在还真是卧虎藏龙，要向市里面申请成立股份制公司。”

“你以为呢？”对面的男士也放下手里面的酒杯，“哪天啊，咱们约上小高，一起喝两杯，畅快的聊聊！”

“那是，这样的机会可是多了去的，以后我们回到这里发展还要又来老兄的帮忙啊！”说完，两个闪着问候光泽的玻璃杯谨慎的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厂会议室里面，谈判还没有结束，副厂长继续发言，“我相信高董一定对收购乃至收购以后整个工厂从生产、质检到销售维持运营乃至盈利多少有着心中的估算。我方看了合作意向书，也充分相信高盛公司的能力。既然大家坐在一起了，由此可以表明，这个厂内在的价值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如果说贵公司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合作条款的，相信也会有别的企业或者别的办法让这个工厂往更好的方面去发展。毕竟这是国有企业，是很有必要为外面那些嗷嗷待哺的工人们负责的。”噼里啪啦像是倒豆子一样说了这么多，副厂长终于合上了文件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容不迫的看着高君行。

“你们......”高君行刚想说话，就被对方要求让他们把话说完。

“对不起，高董，我插一句。”董世宽接着发言，“我想您对这个厂子的历史甚至是比我还了解，毕竟，”说到这里董世宽笑了一下，“您也算是这个厂子哺育下成长的嘛。”说到这里，管道阀门厂的一些代表们都笑了。

高君行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但是他不动声色任由对方先把条件都摆出来。

“我个人觉得面对这次的合作，说收购是不现实的，最好彼此双方都做出一些让步，让大家都欣然接受。”

还是那间红酒庄，房顶上的水晶吊灯一点点的闪着耀眼、明亮的光芒，投射到整间屋子里面平添了一些浪漫的、迷离的气息。

上官策还是刚才那个慵懒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喝下一口红酒，笑着把酒杯放下。他刚刚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内容，现在他处于一个认真倾听的模式。

在对面和他聊天的那位男士，脸色有点微红，看起来确实是不太适应喝红酒，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应有的风度。从这点来瞧，这位先生应该是本市很具影响力的一个人物。他看到上官策在认真的听自己说，就笑着说，“像是这样的商业行为，国家是有相应的扶持政策的，你们可以好好考虑。”

上官策笑着说，“就好比一块美玉，没有人发现就只是一块石头，被发现了就会演绎出血雨腥风的故事。”

那位先生笑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上官策和神秘男子聊天会晤的时候，管道阀门厂的谈判已经告一段落了。走出厂会议室，高君行脸色很不好看，其余人都鱼贯而出。穿过整洁但是破旧的走廊，走下楼梯，脚步声都很齐，来到楼下准备离开。

坐上车，穿过绿荫如盖的厂院，当走到厂门口的时候，高君行坐在车上扭头看着车窗外，透过车窗玻璃，他看到厂门口被太阳晒得快蔫了的工人，嘴唇紧抿，心想着：如果爷爷还在，可会料到这个厂子有一天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身边的王佳琪紧张兮兮的抱着电脑，如坐针毡，她知道这次谈判，砸了。

张文和李小光的小饭馆里面，今天的生意很不错，饭菜的香味和人们络绎不绝的热气腾腾交织成着，但是老板的脸色却始终不是很好的。虽然面对客人的时候还能维持着微笑待客，可是一旦两位老板相互面对的时候，双方的表情都很怪。

“你确定不和我结婚吗？”张文装模作样的算账，低着头，可是眼角余光却扫向李小光。

“对啊！”李小光面无表情的喝口水，擦擦汗——其实屋里面开着空调，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汗。

“你搞什么？”张文忍不住，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可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赶紧收敛了表情以及声线，“你确定是吧！那好，咱们散伙吧！”

李小光转过头看着张文的脸，瞧见她倔强的表情，他明白这个女人的个性就是这样的，说到做到，李小光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他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付出，只是为了求一个两情相悦，没有想到天命难违，人的意志更是没有办法改变，“好啊，散伙就散伙，你以为是离婚啊！有什么困难的！”

吧台上，两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可是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就餐区里面客人们的议论声吸引了——

“喂，听说这次收购要黄啊！”一位客人一边喝酒一边说。

“对啊！”坐在他对面的人夹了一块肉，也说，“那个高君行啊，从咱们小区出来，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收购咱们厂，我看那是妄想！”

啪——张文听到这里，生气的把手里面的计算机重重的放在吧台上。

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到了李小光的眼里，一股醋意油然而起，他也把手里面的水杯重重的放在吧台上，气哼哼的说，“怎么？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可以把客人赶走啊！”

“你......”张文狠狠瞪了李小光一眼，刚想说什么。

另一边有一个客人端着啤酒杯，回头对着那边的客人说，“嘿，我听说咱们真的要召开厂职工大会啊，要申请股份制！”

听到这个消息，张文和李小光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张文拿起吧台的准备打给高君行。

“喂，你别......”李小光按住了张文的手，“今天他们刚刚谈判玩完，高君行的心情肯定也很不好，咱们现在最好先不要多事。”

张文点点头放下了电话，坐在吧台上百无聊赖的看了会儿手机，最后她抬起头来，对着旁边的李小光说，“抛开别人不谈，我觉得咱们之间应该谈谈。”

宾馆套间里面，高君行正在大发雷霆，他拿着文件，冲着王佳琪就大声说，“为什么没有空行？”

王佳琪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在哪里放了，她结结巴巴的解释，“是电脑默认设置，我，着急给你们拿过来，来不及修改。”

高君行冷笑了一声，把文件放在了桌子上，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才说，“好了，你先出去吧！”紧接着，他对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说，“麻烦，换一个一次能把事情都干好的人过来。”

王佳琪满眼泪光走出了套间，在走廊上迎面遇见了上官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很窘，她转个身背对着上官策在悄悄的擦眼泪。

看到她在擦泪，上官策步履轻快的走到她的身边，问，“是不是挨骂了？”然后故作轻松的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说，“没事的。走，一起进去。”

王佳琪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再加上摇头，像个小女孩一样，“不要了，他赶我出来了，我不要进去。”

上官策笑着拉着王佳琪，“没事的啊，相信我啊！”说着，他推门走进了套间。

王佳琪看到高君行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玩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

上官策走过去，一把抽过他手里面的手机，笑着说，“老板，现在很有心情啊！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发过脾气啊！”说完回头看到王佳琪像是一个小可怜一样在一边瑟瑟发抖。转头对高君行说，“经常发脾气对身体不好，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

高君行摊开自己的双手，“你知道今天......”

上官策给他倒了一点红酒，端起酒杯送到他的眼前，笑着说，“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需要冷静、幽默和进退维谷的气度。”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服务员过来递给王佳琪一张传真。她本想拒绝送过去，最后还是接下了传真。王佳琪扭头看到上官策和高君行各自坐在沙发上，并且打开了电视，看收看财经时报。她小心翼翼地把电报送了过去，说，“总公司今天早上的发货已经顺利发出了。”

上官策接过传真，点点头，对着王佳琪一笑。

在上官策开解自己之前，高君行一直非常生气，他没有想到今天谈判会这么的不顺利。就在上官策回来之后，高君行就觉得好像一切的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老朋友就是这样好，能起到安定的作用。接着他看到王佳琪还站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样子。高君行站起来，踱着步子来到她大的身边，挑挑眉毛，拍拍女孩子的肩膀，就像是长辈和小辈说话一样，“你啊，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发脾气，但是我相信上官策应该给你交代了吧，我是要求有空格的！记住了，这是我的要求啊！以后记住，这样的小错误，你就别犯了。”

看到她走了，上官策笑了，接过传真放在一个文件夹里面，“现在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哼哼，那你理解，”高君行笑着喝了一口红酒，“别人都不理解啊！”

“拜托，咱们都认识快四十年了！你对这个厂子的感情，我们都很清楚。”上官策的笑容有一种令人安定的作用，此时他的脸也有些红晕，“完成收购，让大家都知道你的能力、品质、勇气，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

高君行呷了一口酒，说，“今天在厂门口看到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坐在那里，感觉很荒诞、滑稽。而且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地方，让我想起了一首老歌。”

“什么老歌？”

高君行摇摇头，笑着说，“不好意思说啦，因为太暴露年龄。”

“《大海，我的故乡》？”

“不是！”

“《童年》？”

“不是！”

“那是什么？”上官策拉着高君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是《父老乡亲》。”

“哈哈，”上官策笑着说，“我差点就猜《为人民服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