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士传27·倘有神明(2/2)
黑暗里忽然爆起一声声火药响,几个匪徒惨叫倒地,余下之人惊恐环顾,见雨夜里走出一白衣书生,身上湿透,好似鬼魅,袖下不知拿着什么神仙法器,一抬手,便夺一条人命。
所有人都愣了愣,不约而同地想到,这附近似乎的确有个土地庙来着……
莫非此夜不宜见血光,冲撞了地仙?
为首的匪徒一咬牙,振臂示意回撤:“走!”
其他汉子不敢恋战,迅速退去,几个侍卫刚失了弟兄,大怒要追,被少年一抬手拦下:“大人还有正事,回去再为这些兄弟立冢报仇,走!”
“是!”
苏鹧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拨帘往后望去,雨水吹拂至人脸,他微微眯起眼,那书生已飞快地消失在雨夜。
这世间鬼神,哪有人神机妙算?
马儿长嘶,踏起泥水,消失在官道尽头。
“地仙”沈白收起手枪,怕这些被唬弄一时的土匪再折回来算账,连忙朝着反方向跑去。
局里明文规定,灭门等等的重大历史固然不能改变,但张浔这般记载不确切的人物,只大体记了个生死,帝王手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而已,不是那么的重要。
最后一味药试完,充当循环条件的册子已没有价值,无论成败,这都是张浔的最后一次循环。
听说苦海无边,人世对于张浔来讲,想必便是轮回无边的苦海。
如今造成悲惨结局的因素已被挪动,接下来会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他不知道,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历史。
夜雨磅礴,仿佛无休无止。
苏鹧抖抖官袍上的雨水,由太监引路,往圣上寝殿而去。此时天光未明,他凌晨才赶回京城,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赶。这么个湿淋淋的大人物趁夜来访,当值小太监诚惶诚恐说圣上尚在休息……老太监狠狠剜了他一眼,捏着细软的嗓音迎上来:“杂家这就带大人去见圣上。”
当朝数位宰相,许多是先帝所留的两朝老臣,老态龙钟,圣上只作作表面恭敬。而苏鹧这一批不过五十的新人,才是圣上手底的牌,尤其苏鹧一路节节高升,受其宠信程度可见一斑。
天子自那日出猎回来,病情猝然加重,卧床难起,却还是应允入殿。
苏鹧垂目迈入寝殿,一抖官袍,拜了拜。
“四下无人,不必跟朕客套,坐。”李岑靠在病榻上,虚弱地笑,“爱卿为何而来?莫非暗处那叛军又有动作?”
“暂且并无动作。”苏鹧坐在椅上,语气不卑不亢,“臣是为一人而来。”
他开门见山,李岑沉默片刻,缓缓问道:“是那个方士,爱卿觉得他不该死?”
“杀人夺玉,人尽皆知,方士固然留不得,只是臣觉得,眼下玉盘功效未定,匆忙斩了他,实在是冲动之举。”苏鹧道,“陛下因一个死物执意赐死,有些牵强。”
李岑不痛快地挑了挑眉,沉沉反问:“哦?爱卿是觉得,私藏朕的玉玺不该死?朕的玉玺如此轻贱?”
他有意加重了嗓音,若寻常臣子,见君王动怒,必定慌忙下拜。
然而苏鹧的目光永远都是这么波澜不惊,他与自己对视一瞬,随即微微垂下眼:“臣不敢,臣只是听老臣说,那玉玺自陛下蒙尘之时失踪,一晃多年,方士兴许是并不认识。怒气伤身,还望陛下息怒。”
请陛下息怒。
极平常的一个词,却惹得李岑心中一惊。扳指背后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自己想借着“震怒”这个幌子,赐死方士,莫非他早有察觉?
那日他因这小小的玉扳指,竟浑身冒汗,从马背昏过去,在群臣眼里实在诡异。
李岑盯着苏鹧,身上渐渐发寒。
他心里有鬼,多年来都小心翼翼地藏起,生怕苏鹧这样的聪明人看穿。
若再坚持杀方士,将理由推到一时冲动上面,还说得通吗?
纵然此物是他手里的玉玺,但值得他不惜代价、不计后果地将此人赶尽杀绝吗?连制作多年的玉盘都不顾及?
说不通,不值得。
那方士兴许并不知玉玺背后的往事,若执意杀他,反而惹来群臣的怀疑,便得不偿失了。方士是迟早都要杀的,但不是现在,倒不如顺着台阶下来,暂时留他一命,若使用玉盘时出什么差错,也方便调试。
“爱卿言之有理。”李岑在瞬间想好得失,咳嗽几声,疲惫地笑,“朕见此物,不禁回忆起当年蒙尘逃窜之事,耻辱上头,冲动了。可朕圣旨已下,民愤所向,总不能撤回,爱卿想个法子吧。”
苏鹧目光闪烁:“民愤所向,听闻死讯便可平息。”
“死讯?”
换句话说,百姓要看的是砍头,只要血溅刑场,死讯传出,无论尸首面目是否如其人,百姓都来不及看清。
李岑静静地望着苏鹧,所有臣子里,唯独他胆量最大,当年殿试时,他便一眼看出这年轻人平淡的外表下极有性格。
“爱卿看着办吧。”
“是。”
苏鹧又拜,正要退步离去,忽然被叫住。
“三儿与大儿必起争执,朕百年之后,无论是谁继承位置,你都要尽力辅佐。”李岑顿了顿,语调深长,“总得留一个,万不能被那痴儿上位,毁了社稷……”
苏鹧立在殿门口,沉默片刻,应了一声,缓缓走出寝殿。
这是史书里不曾记载的一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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