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方士传21·刁蛮少女(2/2)
“高人看完玉,在郡内稍作停留?下官早已备好……”郡守套近乎。
“不必。”张浔面无表情。
“这雁郡啊,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毕竟在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繁盛之地……”郡守不死心,继续套近乎,妄图让求得高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忆起自己这弹丸之地来。
张浔丝毫不曾会意,不大懂他为何要对自己唠叨这些,一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唔。”
沈白瞅着官老爷一行人的阿谀神情,又扫一眼张浔清高的面色,险些噗嗤笑出声。
什么清冷高人,分明就是个十足的宅男,离开册子指引,见了外人,连话都不会说。
没人奉承,倒也落得清闲,他随意地看看四周。
才短短半个月过去,雁郡竟荒凉了许多,半路不见几家摊贩,百姓们隐有面黄肌瘦的迹象,与半月前各路人士云集的盛况大相径庭。
大抵江湖人士们对宝贝的传闻已死心,不再来寻宝,此地也就清冷下来。
“请进,请进!”钱家府邸前,迎着个衣冠阔绰的胖子,笑眯眯迎贵客们进门,看来便是那钱财主。
沈白随一行人进府,绕过影壁,见院中央放着一尊成年男子腿肚高的大石,乍看朴实无华,细细看去,这石色如秋梨,似乎暗藏些门道。
钱财主早早命人布了红木桌椅,又备好茶水,沈白刚坐下喝了一口,立刻有美貌侍女端上糕点。他笑着推辞,见张浔这闷葫芦不打算言语,便问:“这块石头,便是您说的美玉?”
在场还候着几个手拿剖玉工具的健壮小伙,听闻沈白这一声“石头”脱口而出,想来便是一窍不通的外行,纷纷笑起来,被钱财主严厉使个眼色止住。
“正是,您有所不知,这石中藏玉,需剖开才知,所以也名叫璞玉。”能跟方士高人同行的随从,必定也不是常人,钱财主没有丝毫怠慢,“草民也是无意间发现此玉璞,不敢藏掖,听闻圣上寻玉治病,草民实在担忧啊。”
若真是圣上要的,以后钱家的荣华富贵还成问题?怕是不想锦衣玉食都难喽,钱财主心里美滋滋。本地郡守向来喜爱这些玩意,哪怕不是圣上要的,还能卖给郡守老爷,拉个人情。
他见贵客皆入座,大手一挥,吩咐小伙子:“剖玉,别让大人们等急了!”
几个小伙子往手上啐口唾沫,抡起工具朝着璞玉凿去。四座皆睁大了双眼,沈白没见过剖玉这等新奇事儿,也好奇地观望过去。
天光划过刀锋,极耀目,那沉重的宽刀砸下,将璞石齐齐削开平滑一角。
玉壳轻薄,里面果真有洁白玉色流动!
那郡守识货,眼睛发亮,连连惊呼:“好,好!”
“高士,您看这玉如何?”他喝口茶水故作镇定,执杯盖的手指却微颤,望向张浔。
“开至这种程度,还无法判别。”张浔对美玉兴致缺缺,不过册子上写,此番虽是来过场子的,却也不能太敷衍了事,不然被皇上当做神棍就糟了。
“再开!”钱财主兴奋出声。
四座一时屏息,忽然被院外一阵喧闹声干扰。
“住手!这是我家的璞玉——”
尖锐的呼声自院外响起,少女声线清脆,划得人耳膜发疼。
钱财主的脸色阴沉了些。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里,一布衣少女强闯过家丁的看守,直接冲了进来,伸手便夺小伙子手里的宽刀,小伙子们哪见过这架势,吓了一跳,护着刀后退。
“拦住她,快!”
家丁们匆忙赶来,抓住那少女的手臂,把她往府外拽,少女动作敏捷地一扬袖,霎时土黄粉末飞了漫天,场中一片咳嗽声。沈白只觉气味自鼻腔里刺来,不禁也跟着连连咳嗽。
张浔以袖掩口鼻:“雄黄粉……”
“这明明是我爹寻到的璞玉,老爷你欺他眼盲,在开玉时用一块劣玉调换了去!”
雄黄粉末渐渐被风吹散,沈白学着张浔抬袖掩面,疑惑地抬起头,见那少女黑眸明亮,肤色麦黄,正气势汹汹地叉腰站在院里,架势倒像是来讨债的:“这明明是我家的璞玉,欺压平民百姓,这就是钱老爷你的作风?”
好凌厉的少女。
如此重要的场合竟被一介民女干扰!
郡守快速地扫一眼皇宫贵客们,见张浔面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语气从激动转为阴沉,冷冷丢下一句:“钱老爷,怎么回事?你解决下吧。”
郡守老爷明显脸色不悦,又是当着皇宫贵客的面,不便直接让家丁把这民女扔出去。钱财主额上冷汗直冒,眯起小眼睛,勉强挤出个不好看的笑容:“你是……赵家的女儿?怎么如此不懂事。郡里大人物都在呢,你若有什么意见,私下里说嘛,成不成?”
他对众人赔笑:“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没了爹,脑子不大好使,大家见谅,见谅啊。”
“你说谁脑子不好使?”少女却实在不知趣,一挑眉:“私下里说?我们百姓说话,何时要沦落到私下里才能说了?钱老爷,你逼得我们家破人亡,就不怕鬼魂夜半来寻你?”
“家破人亡”这等惊心的字从少女口中吐出,不染凄凉,反而铿锵有力,她气场太过盛气凌人,在场家丁们竟不敢前来动她。沈白则一头雾水,究竟是财主迫害民女,还是这姑娘真的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她话说得过重,钱老爷挤出的和颜悦色统统收了回去,严厉道:“哪有的事?够了,此地不容你放肆!”
“我若不放肆,岂不是同我爷爷一样被老爷打压?在病榻上连治病钱都没有!”
一场闹剧啊。
无论这少女与钱财主发生过什么恩怨,都是古代必然发生的桥段,不归他这个现代人处理。沈白不打算插手,揉揉额头,拿着茶杯望天,扮演一个高高挂起的宫廷使者形象。
钱老爷的下句话,却让他心头一跳。
“那老神棍的病,与我钱家有何关系?他分明是寻宝之后才染上的,郡里人谁不知道?”
老神棍?寻宝?
他还记得老道士当时无意间说过的话,说自己还有个孙女,这个孙女莫非就是眼前这少女?
“慢着。”
糟乱声停顿。
众人目光聚来,沈白思索问道:“你爷爷是不是穿黄色道袍的那位?他病了?”
少女面露诧异之色,眨着明亮的眼睛望过来,不似个疯子:“你认识我爷爷?你是谁?”
雁郡可真小。
不过那老道不是什么好人,狡猾得很,这少女来这儿胡搅蛮缠一番,也不知有何目的。
沈白在心里叹口气,拍拍衣上的雄黄粉,语气尽量官方:“我们是宫里来的方士,姑娘,你这是耽误公事。”
“宫里,宫里……”到底是个布衣百姓,少女一听宫中来客的名头,果然面露惧色。沈白松了口气,不料她立刻冲过来几步,纠缠不休地出声:“皇宫来的人权力都很大吧?我、我没有骗人,我领你们去看看爷爷,我家离这儿不远……”
目的是给爷爷治病?
“胡闹,荒唐!”钱老爷大怒,“来人,把她赶出去!”
家丁们受命赶来,将她往外拖,少女却一把抓住沈白的衣袖,抬起头,语气忽而服软:“求求你,大人……”
这一个身份悬殊的冒犯动作,不光钱老爷脸色铁青,一旁的郡守老爷紧皱的眉头也是跳了跳。
少女终究不敌家丁的力气,被几人合力往外拖去,她拼命地挣扎着,口中仍不住嚷嚷:“大人,大人!”
沈白沉默望过去,看清这凌厉少女此刻的神情,微微一怔。
她的目光,竟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那是神志清醒之人才有的眼神,由于过度绝望,才显得疯癫。
是走投无路到何种程度,才会乱投医一般,把希望随意投在陌生人身上?
看这少女的架势,一时半会儿璞玉是剖不了,倒不如顺着她的意思……去看看究竟?在女子的哭喊声里继续工作,不是他的性格。沈白正犹豫,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下,张浔压低声音:“莫做多余之事。”
沈白低声反问:“那你看她这么僵持下去,咱们能尽快看完玉回宫么?”
“对不住对不住,耽搁了大人的时辰。”那边钱财主擦擦额上冷汗,一挥手,“大人见笑了,怎能因一个民女劳烦尊驾?快,继续开玉!”
少女拼命挣扎着,视死如归,高喝道:“想开玉,那就先杀了我!”
张浔与沈白对视半晌,不语,微微一点头。
“慢着。”
见沈白一抬手,家丁们微愣,连忙放开少女。
“姑娘,我们随你去看一眼,你就莫再闹了。”
少女没想到沈白会改变主意,反而有些呆愣,抬头望着他。
张浔起身,随他一同径自往院外而去:“走吧。”
少女睁大眼睛,眸中浮起惊喜之色,连忙给两人领路。她太兴奋,不曾注意那个瘦高的方士眼中思绪,他仿佛遥遥望见了被命运铺好的前路,而那前路,定是带着几分凄凉。
一抹恻隐从他刻薄的眼里划过,瞬息即逝。
册子记载,因这少女的突然现身,他与子雅将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这个环节终究无法避免。
钱财主眼见两人随少女走出去,不好派人拦下,欲言又止。
他脸色渐渐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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