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2）

翌日，在房门依然紧锁的客房里，竖起双耳的香野子确认宋云出门的声响后，她立马起身去洗漱沐浴，用沐浴露擦遍全身，摸着脖子昨晚被勒过的位置时仍感觉隐隐的不适，她擦掉玻璃镜子上的雾气，微微仰头左右观察脖子，有一条淡淡的淤红色痕迹。待会化妆时再加一层遮瑕膏试试看，应该就看不出来了。香野子心里默念道。如今必须争取时间赶在十点半前到达深圳，搭乘十一点的班车返回老家。原本想着昨晚可以和平相处一晚，才没打算提前收拾行李。没料到事情发展得让他们最后都为之失控。而她的行李箱和多数衣服都放在宋云房间。真笨！永远只有plan a，怎么就做不到考虑周全呢！？笨死了笨死了铃木香野子！香野子愣了下才意识到连自己名字都喊错，啊！真是笨死啦蓝香野子！她一边气呼呼地折叠衣服塞进那个看起来一样蠢笨的小行李箱，一边喃喃自语地骂着自己。

从香港坐火车到深圳再打计程车，到达深圳上车点时已是十点五十五四分。香野子点着烟拿出电话跟大巴司机确认车到站了没，司机说快了还有几分钟。她这才放下心中大石，扶着行李箱的杆把柄弯着腰深呼吸，心想幸亏今天路上没有堵车，要是错过这趟车，就得等到两点才有下一班车了。

从深圳回老家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如果道路畅通的话。一上车香野子便习惯性地选择了右侧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手袋放在邻座。大巴类似于香港的双层巴士，但它第一层不坐乘客，用于留出空间寄存乘客的行李箱。第二层往后在轮胎上方的位置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当作厕所。这些大巴都是私人运营，没有正式牌照。有的是往返揭西和深圳，在高速前的好几个站点上客，下了高速再兜转几个站点下客。有的是往返潮州和广州。从汕尾几个县城朝深广地区往返。因为经济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年轻人离开老家跑去外地发展，大部分老家的年轻人跑去深圳，广州，东莞居多。为此，有几拨人以合伙形式买下几十辆大巴开始了运输行业，每天往返班次从两次逐渐增加到四次，逢年过节的票价更是双倍增加。几年下来倒是让这拨人发财致富了。

售票员是个年轻小伙。短发，矮瘦，肤色是长年在地盘打工被日光晒出的黑黝，干皱。大部分潮汕地区的年轻男子都是这幅模样。他从车头开始往里走，有次序地向每个乘客收费。大概是春节刚过不久，车上仍有许多空位。香野子戴着耳机听歌，把窗帘拉开等着售票员到来。她又从邻座的手袋里搜出钱包，拿出一百元攥在手上。小伙子终于来到香野子跟前，她抬头顺势打量一番，年纪大概与她相仿，耳根上夹着一根劣质烤烟。香野子把准备好的百元递给他，他熟练地把百元塞进一叠排列有序的现钞底部，再从那叠现钞的表面刷刷地划出两张十元钞票递给香野子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下一个乘客。

香野子把二十元放进钱包，琢磨着对上一次坐大巴回老家是什么时候，两年前？还是三年前呢？记得那时的票价是五十，逢年过节就一百。现在已经涨到八十了，要是碰上春节前后，还得翻倍。香野子摇摇头，这经济发展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这些私营无牌无证的老板们不用交税，更不用负责乘客人身安全，然而钱却越挣越多，就连刚才那个售票的小伙子，那气势如同强国派下来的使者向每一个附属国征收当季贡品。

难道现在的人们为了致富真的就没有底线了吗？这样的社会，香野子细思极恐。她不愿看到鲁迅笔下那种人吃人的封建风气还在张狂肆虐着如今这个发展文明的现代主义社会上。可是以她一己之力又能做些什么呢。香野子看着窗外的景物从密集高楼逐渐变得稀疏平阔，她知道当下她唯一能做的，首先是让自己不要变成那种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伤害他人利益，不顾及他人安危的人。

昨晚几乎一夜未睡，香野子被宋云气得辗转反侧，但她更气的是自己。在这段关系里，与其说她失去了暗中操控这段关系的能力，不如说她已经失去了耐性。她知道她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了，宋云也不是。能主导这段关系的也许是一场意外，也许是一场雨，或者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但一定不是他们之间的其中一人。宋云的母亲估计这两天也要抵达香港了吧，也不知道到时回去香港后会不会碰见她。不知道外公现在状况怎样了，虽说收到母亲短讯告诉她外公这两天有些好转，但生死之事从来没有预兆，像去年听到时雨得了hiv那样，更何况是刚从鬼门关回来仍躺在病床上的外公。想着想着，香野子终于抵不住困意，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醒来时大巴快要抵达香野子的下车点。大巴已经驶进县城，窗外街景仍然残留着春节的喜庆之色。一排排挂在街灯上的大红灯笼。街边，家门前的打过鞭炮留下的红碎纸。拉着红色横幅标语2011年财源广进的店铺。看着强国的使者出现在车头，随着嘴唇张合几下，听着歌的香野子便知道他在喊乘客准备下车了。

外公怎样了。香野子放下行李，走到病床前看向挂着点滴已经睡下的外公，向母亲问道。

本来已经有些好转，刚刚又不太好了。医生来检查说是功能失调，又给他打点滴了。

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说他摔断腿吗。

一开始是骨折，然后做手术，医生也说了做手术会有风险，毕竟老人家年纪大很容易有并发症。但是术后两三天恢复得还不错，所以我就没跟你说免得你担心。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