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2）

那还有小部分男人呢。

嗯。他们呢，要不就是生活水平太低，以至于没有余力或者金钱去消费。要不就是活得非常简单，两点一线，上班不需要多余社交，不需要应酬，下班就回家陪家人，他们无需太多钱，知足常乐。铃木，你知道人的欲望是怎么产生的吗。

香野子陷入沉思。环境吗。

嗯。更准确地说，是因为国家需要才被制造出来的。不同国家有不同的社会体系和社会需求，国家需要发展，就需要庞大的劳动力，这首先就得灌输一种欲望给人民，有了庞大劳动力还需要带动消费。这又产生了另一种欲望。在一个追求发展的社会环境里，首先要把人民的物质生活提高吧。如果一个人没什么欲望，只追求精神生活，他就会被周围人排挤，被认为有毛病，没出息。但是，如果把这个人放在一个不求发展，只求安稳度日，或者追求艺术的社会环境里呢，他跟周围人就一样了。

那么铃木，你知道拉康哲学的重点是什么吗。

香野子似乎在哪听过或者看过，但此刻她想不起来具体说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

男子说，就是幻想必须超越现实。因为在你到手的那一刹那，你就再也不会想要它。为了继续存在，欲望的客体必须永远无法达成。你要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对“它”的幻想。欲望与疯狂幻想相辅相成。“小心你许下的愿望”。不是因为你会得到它，而是因为一旦得到它，你再也不会要它。所以拉康给我们的教训是，心想事成的人绝对不会快乐。最符合人性的真谛是，尽力活在你的想法和理想中。

嗯。香野子一边认同地点着头，一边思索着。从宏观来看，欲望是被大环境操控的，而从微观来看，欲望就像病毒，只要有一种欲望诞生，就会迅速入侵人体的免疫系统，并且引发出其他不需要的欲望。欲望们不会突然消失，它们汇集成肉眼难辨的暗河，将不慎陷入的东西逮住，逐渐淹没。被逐渐淹没的人如同逐渐丧失理智地活着，是比突然死去更可怕的事。但是人没有欲望，跟死去同样没有分别。

其实你不化烟熏妆更好看。男子突然说道。

什么。香野子很清晰地听到男子说的是什么，却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似的，下意识地犯了老毛病。男子知道她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不打算再重复一遍。香野子反驳道，你又没见过我卸妆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男子笑笑。说回正题吧。这么多年来，你在寻找什么呢。

我。香野子再次被这个问题问倒了。她认真地想，这个男的到底什么来头，问的问题如此刁钻。要怎么回答才是应该，才是正确。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的会在此时此刻，问一个她从来没去思考过的问题。

我没找什么。香野子有点烦躁了。

那一夜情对你来说是什么。男子又问。

香野子的胸口被堵塞得渐渐喘不过气。这些她从没想过的问题，为什么要被这个陌生男子咄咄逼人。更何况，自己为什么要停留在这个空间里，这个她随时可以转身离去的地方。是什么让她甘心停驻于此。

对于男子问的所有问题，香野子一律不想回答，可是她不想就此罢手离开。不服输的秉性让她想跟他在智力上一决高下。尽管她十分了解，处于守势的人不适宜谈判。那你觉得我在找什么。香野子决定把问题抛回给男子。不如说，她希望让男子多说点什么，然后从他语言，用词，任何一点点纰漏中掌握更多关于这个男子的信息。

这么多年来，你还没察觉到吗。男子认真地看着香野子问道。

突然间，香野子像被点着的炸药，一直被压抑着的怪戾瞬间失控，她气势汹汹地对男子低吼到，察觉什么。你他妈对我了解有多少！？不就昨晚跟你喝过一次酒而已吗，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一顿气发完，香野子便后悔了。她在对一个完全不理解自己的陌生人去求同对方的理解，以嘶吼的方式，以自己鄙视的不优雅的方式。她觉得昨晚失策了，她想不起来昨晚对男子说了多少心里话，以至于被对方掌握到她的弱点，她最隐秘的软肋。

男子不说话。他静静地再次卷起根烟，仿佛想把这段时间和空间完全留给香野子去平复，沉淀，琢磨。

香野子看着这个连名字都记不得的男子，那白皙的肤色却让她无法自拔，望眼欲穿。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她一直与之周旋的某些东西。

你究竟是谁。沉静下来的香野子开始有些惊慌。这个男子不是一般的简单，他就像是熟识她这些年来点点滴滴的影子，是对立的她，是雌雄同体的疑惑，又是另一个人的投射。她的任何心思，真实的伪装的言行在他面前皆被一目了然。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个时间点认识了，不是吗。男子带着亲近的口吻，温柔地笑了笑说，你有想过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