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2）

自从香野子在香港生活，和方俞的联络便少了。方俞有她朝九晚五的工作，有她的婚后生活，而香野子有她和宋云的日子。香野子想着大概是因为这样，彼此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才是正确。认识多年来，无论是香野子还是方俞做的任何决定，对方都给予支持。所以香野子和宋云一起，方俞没有反对。方俞当年说要和王浩结婚，香野子同样支持。

方俞在大学时向香野子推荐过韩国导演金基德的片子《坏小子》。香野子记得，不能说话的小混混亨吉被素不相识的大学生金森华的美貌打动，于是当街强吻了森华的画面。电影的开幕就把人性的欲望展露无遗，如一匹挣脱缰绳冲破栏杆的野马。所有的道德伦理瞬间崩分离析，在那刻被最原始的欲望击溃，化为乌有。她继续看了《空房子》，《漂流欲室》，《撒玛利亚女孩》，《春夏秋冬又一春》。金基德以极端的性和暴力美学诠释那些美丽而冰冷的噩梦，从唯美边缘的镜头直捣人类最黑暗，最本质的共性。最后又像踩中一枚隐秘的地雷，一松脚即刻被炸得血肉模糊。每看一次便是一场心惊胆战，赤身肉搏的自我战争。

方俞说，她之所以喜欢金基德，是因为他的审美。在她眼里，世界是黑白的。而金基德，他的作品简单，粗暴，把黑做得极致，她像是闻着同类的气息，被他所描绘的黑至极端的世界吸引进去了。金基德对道德嗤之以鼻，甚至说不屑一顾，作品里的角色总是一副漠然，冷峻，阴暗，仿佛徘徊在死的边缘。在她看来这样的角色已经被逼上绝路，或者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金基德又让他们绝处逢生了。她说，她像是在看一部黑白片，所有细节，连树木，尘埃，呼吸都透出了黑色的焦灼压抑。但是所有一切被压缩到一个临界点后，突然迸发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色彩，就像在沙漠里不可能生长出来的花。他们生发出一种从绝境中另辟蹊径的光彩。她说，这是金基德的作品吸引她的原因。这种破釜沉舟的生命力是作为天蝎座的她所缺乏的，所以从黑走到极致最后拐个弯看到绚丽多彩的这种状态很能震慑自己。

方俞一直对香野子和时雨说，她是个瞎子。她说，在你们眼里，世界可能是多色彩的。但是在天蝎眼里，要不全黑，要不全白。可以说是非黑即白，非常极端。她看不见其他颜色，包括灰色。她留意不到其他常人会留意到的东西。因为天蝎的逻辑跟大众的很不一样。方俞说道，当然，野你的逻辑也跟大众很不一样。不过我跟你不同的点在于，你的逻辑是横向的，我的是纵向的。所以，其实可以说很少人懂天蝎。

自那天宋云在时雨酒吧大脑一场后，香野子便不敢经常独自去找时雨了。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一段关系能折腾几回是有配额的。事实上，世上所有东西都有配额。所谓的额度。运气，爱，疾病，瘾，容忍，甚至好奇心。香野子很清楚她跟宋云的关系已经在她身上消耗了多少额度。

状态不好的時候，工作量自然也少了。和方俞，时雨的联系也更少了。宋云每天工作到很晚，回来洗澡休息会便睡了。能跟香野子交谈的人只剩自己。她独自面对这种平淡的日子，在孤岛里活着的时候，和自己自言自语，看电影看书写诗成了她唯一消遣。她想，世上是不是也有人跟她一样，处在一座孤岛里，尽管周围熙熙攘攘，自己还是那座空空如也，无人抵达的孤岛。没有等谁来，自己也没有力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