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2)
见到他站在夕阳下的熟悉背影时,香野子意识到自己在幻觉里。她在做有意识的梦。这种梦不同于无意识的梦,梦者能自由操控梦境的内容,做想做之事,见想见之人。它可以是一种对真实记忆的提取,改造,延展。当它来自真实,梦者在真实中增减贴合现实的幻象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梦者会变得恍惚,直至分不清哪些片段来自真实的记忆,哪些属于自己造的梦。它模糊了梦与记忆,虚幻与真实的界限。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香野子沉迷于这种有意识的梦境。在梦里唤醒自我意识,得她所得。然而当她开始怀疑起所有记忆的真实性,就像那个小女孩被野狗追的故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自我消灭的事情。她在抹杀那条意识的界限。这种极具危险性的方式,势必要付出惨烈代价。因此后来的香野子再不敢去操纵有意识的梦,只是让它自然地发生,结束。
可这次,香野子决定什么都不管。她必须以这种方式,再见他一次。
看着他渐行渐远,她喊住他。纵使她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他停住了脚步。背光中的他没有回头。她迎着黄昏向他走近。她站在他身后,看见他微微驼背,那个背影不再如记忆里的高大,坚实。她知道他老了。她也老了,不再是十七岁。他们在真实的时间里一起老去,在她的幻觉里重逢。她把头贴在他瘦弱的背上,轻轻搂着他。她不敢想象他身上的温度,味道,害怕让梦变得过于真实。她不敢开口,害怕这里完成的对话将变成最后一次在虚幻里的真实见面。她甚至不敢上前去看他老去的样子,害怕这会让她失去真正见面时的意义。
最终,香野子放弃了自我意识的操纵。她松开手,离开这里。
他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开往回家的路。周边是一眼无尽的绿野,脚下的黄泥路尘土飞扬。她认得这里。空气清新,夏风从紧贴着的背部侧面拂过,有干燥青草的味道。蜻蜓很多,在头顶上空,路边的绿野上空飞啊飞。远处的河边有大片长得比她高的芦苇。他带她来过这里的水库游玩。车上重复放着日语歌曲,他唱了起来,她跟着他哼唱旋律。嗓音,发动机的轰鸣声都在空旷的风里飘荡。她紧紧抱住那个高大,坚实的背。他们在路上飞驰。车上的她十岁,他正值壮年。
她坐在楼顶的防护栏上,他站在身旁。他们不作声,以沉默换沉默,以真实换真实。他们看着远方很久很久。直至晚霞落尽,他终于开口。
他对她说,他宁愿当初娶了一个傻子。
他又说,做女子不要太聪明。
他抓住她的后衣领,用力把她从二楼拽下,拖至店门外的路边。他不顾旁人劝阻,扯住她的头发对她拳脚相加,似乎多年压抑的情感终于得到爆发的理由,找到宣泄的出口。她不觉疼痛,知道没有哭的理由。她不挣脱不闪避,以十七岁的倔强和固执,强行接收他的激烈爱恨,收下他暴力,直接,不善言辞的方式。直至他不辞而别,他们再无有过交谈。
一切像是发生在黄昏里,像深秋麦地里晕出的一片黯然伤神的底色。接近黎明的黑暗前,三三突然出现。清秀脸庞。一头红发。如初次相见。她还没来得及问那句话,三三狡黠地笑笑便如云雾般消散了。
关于父亲以及三三的记忆,最终香野子只是提取,看它自然地发生,结束。让真实回归真实。虚幻归回虚幻。她不再从虚妄里得到美好或者答案。她不再有所企图。
香野子看到黎明的光亮,知道这场梦要醒了。
听觉渐渐恢复,四周响起了熟悉的墨西哥音乐。嘈杂人声,由远至近。香野子感觉到自己正靠在某人身上,这人散发着一股让人愿意亲近的味道。是淡淡的古龙水香。那么让人安心,温暖。她感觉全身已经湿透。脸上,背部,冰凉的手脚,都是汗水。汗水湿透了衣衫。而这个人的身体给予了她需要的温度。香野子下意识用手拭去脸上的汗水。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宋云。她尝试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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