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暗波涌(一)(2/2)
“二嫂,是药三分毒,你身体一向很好,如果没有别的不适,这药不妨停下来试试。”
离开林妙龄的屋子,梅月婵恰好看到大嫂梳洗整齐闪过花墙的身影。大嫂还能有娘家可回,自从母亲远行,自己竟一下子有种无家可归的孤单。
第二天一早,梅月婵向婆婆坦露想出去走走也被欣然应允,心里孩子似的高兴。回家梳洗一番,对着镜子把乌沉沉的三千发丝一把握在掌心拢向脑后,绕来绕去,温婉妩媚中自有一种风云不惊的明澈与冷艳。
临走时,陆伯平特意叮嘱她:去咱家衣店转转,顺便帮你二哥照看下生意。陆伯平养病在家心如明镜,老大对他的怨恨由来己根深蒂固。他一倒,家的担子只能老二全扛着,除了这个儿媳还算听话,其余两个儿媳毫无指望,能让她们上心的恐怕只有瓜分家产的那一刻。结了婚的女人按老规矩,不应该经常在外抛头露面,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嫂两口子感情不和,为了少生是非,大嫂什么时候回娘家,谢凤仪都只能点头应允;林妙龄娘家家世显赫,她自觉高人一等目中无人,陆家自然也是高看一眼。虽然,才进陆家,这些事她早已经了然于心。
不绝于耳的市井之声,渐渐驱散梅月婵心头的孤独。自从坐上花轿进了陆家的门,除了回门那一次外出,再没有迈出过陆家的大门,像一只笼中鸟,远离了风和天空。
县城虽然不大但近邻黄河渡口,南来北往商甲云集,天时地利人和,民风淳朴风流富庶。
按照陆伯平告诉她的地址,梅月婵很快看到了位于“乐福轩”斜对面,高悬镏金牌匾的铺子,甚至能看到店里面走动的人影。
“乐福轩”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生意兴隆无旁人能比,除了地理位置好关键后台硬实。“乐福轩”的掌柜李福轩正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满嘴奉承话讨好坐在对面的三姐。自从三姐李秀梨这只金凤凰飞上了高枝,做了县太爷的第三房太太,他们家随之贴金戴银沾了不少彩。旁边的大姐李彩梨心知肚明,嘴角不甘心的撇了一下,随后也习惯的送上一堆吉祥话。这样的风光她已经享受过了,丈夫前些年在临县也是尊贵的县太爷,因为贪污遭同僚举报,乌纱帽没焐热就被罢官免职,散了大把银子总算没有牢狱之灾告老还乡了事。
魏敏腆着脸满是坏笑,强挤到窗边,李彩梨一脸溺爱给她让出座位,自己起身坐到二妹李秀梨和母亲身边,低低地唠叨些家常。桌子上放了两盘挂霜花生,魏敏往嘴里塞了两颗,又捏了几粒在手心里。
李秀梨这段日子,总为女儿的事心生纠结愁眉不展。自从上次上香回来,就一直咳嗽不止反复发热,大夫请了不少,据说是落水着凉引起但却始终反反复复无法痊愈。找算命的掐指一算,说撞到了邪物,李秀梨的心里日夜忐忑像揉皱的草纸。她的孩子总比平常人家的孩子看得金贵,平时从来不离自己眼皮,自从落地从没有生过大病,怎么可能撞到邪物?上香那天受到黄狗惊吓落入水中的事,从此像个秤砣哽在胸间。
窗子打开一半,晨辉中的兴洲城尽揽眼底。魏敏享受着挂霜花生在唇齿上留下的甜脆,隔着纱窗目光慵懒地朝楼下扫了两眼,满脸不悦地叹道:“真是晦气,走哪都能看见她。”
李秀梨心不在焉,随口淡淡地问了句:“谁呀?让你这么讨厌。”
“看见路边那个女人了吗?”魏敏朝楼下努力努嘴:“就是因为她,陆家出尔反尔毁了我的婚约。”
“哦?”李秀梨嘴角翘起不屑地弧度:“你是说,她就是陆家新过门的媳妇儿?”
“是啊,新婚那天你和姨夫不是还去了嘛,知道陆家退了我的婚事,你们还去给他家长脸。”魏敏略显不悦地撇了撇嘴。
李秀梨闻言朝楼下的身影望了一眼,顿了一下,不免意味深长地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小姨?你认识她?”
“岂止是认识!”李秀梨傲慢地勾了勾嘴角:“‘千里媒’曾经撮合她和你小舅,星儿落水更是拜她所赐。”话到尾音,李秀梨有些咬牙切齿。算命先生口中让她一直纠结的邪物,此时此刻她突然感觉到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精光:“木克土!木克土!”突然窥破天机的激动让喃喃自语的李秀梨进入一种走火入魔的恍惚,口中莫名地重复着:“她是木命!她是木命!”
“千里媒”当初传来梅月婵的八字,算过之后她属木命,两个人八字虽没有相冲之处,但遭到了梅家的婉拒。这件事不了了之,而李秀梨清清楚楚的记住了这个即属木命,又姓中带木的名字,梅月婵。
“拒婚的是她,拆散魏敏青梅竹马指腹婚约的人,竟然也是她,与星儿命中相克的还是她。”李秀梨把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反复推敲后,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克星,这个断论更加坚定无疑。李秀梨阴冷地笑道:“看来,老话说的没错,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梅月婵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舍不得扔掉,索性站在“乐福轩”招牌的影子下,一边吃一边看着自家铺子人来人往的样子。旁边一位神情异样的中年妇人出神地望了望梅月婵,觉查梅月婵有些惊觉,很快又把目光茫然地投向对面。从眼神来看,她们张望的是同一个位置。妇人穿戴朴素但也算整齐,空洞无神的目光,略显僵硬的动作,都让她看起来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脑门和双颊上一指多长的疤痕纵横交错,象几条乌青褐紫的蜈蚣张牙舞爪蓄势待发,右嘴角的疤痕一直延伸向耳根。
大哥陆恒从店里出来后,妇人的目光莫明的被牵着走出了很远,直到陆恒拐弯不见,她才举止怪异地用双手捂住口鼻,发出一阵阵嗤嗤的笑声。
水月有些担心地望了望梅月婵,两人下意识地向远处挪了几步。举止怪异的妇人似乎也要走开,捂着嘴再次不明所以地窃笑着。
“啊?!”
疯疯癫癫的妇人与两人擦肩而过时,亳无征兆突然伸手在梅月婵的肩上拍了一把,又猛然抓过水月手中装着食物、草药、蜂蜜的包袱,撒腿就跑。淬不及防的骚扰,让两个人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急忙追了过去。
疯癫的妇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街过巷脚步不停,梅月婵和水月在这不熟悉的街道上,很快就追丢了人影。水月拧着眉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弯腰捂着肚子,梅月婵气喘吁吁向人群中四下打量,那个妇人竟然站在远处的招牌下,挑衅似地向她挥动手中的包袱。
梅月婵沉住气快步追了过去,妇人一闪身就又躲进店铺里不见了影踪。这样的花招一路上妇人屡试不爽。包袱里面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眼看已经远离店铺的位置,对这里的环境又很陌生,梅月婵在一家店铺里搜寻无果返身出来后决定放弃。转身往回走了一段,那个妇人突然又从旁边窜出来,仍然捂着嘴痴痴地傻笑,故意又冲她晃了晃手上的包袱。
梅月婵上前抢夺她手中包袱时,有人告诉她,那女人是个疯子。梅月婵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手中的包袱,冲疯女人说:“里面有吃的,拿走吧,我不要了。”
疯女人听梅月婵这么一说,又抬手捂着嘴痴笑,然后趁她不注意,一把拉过她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疯女人的力量很大,梅月婵几次都没有挣脱。穿过两条巷子,疯女人兴许也是累了,这才缓缓放慢了脚步。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你要拉我去哪儿?”
疯女人对她的懊恼视而不见,更不搭话,很快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下脚步,神秘地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梅月婵别说话,然后自己先小心翼翼地向外探出脑袋。梅月婵习惯性的迅速把周围四下打量了一下,她必须时刻知道自己处身何处,才能有相应的办法安全离开。不大一会儿,疯女人暗暗拽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看什么。
梅月婵随她手指的方向探出头去,合欢树下的人影,立刻让梅月婵张嘴结舌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嫂?回娘家的大嫂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两个人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大嫂似乎有些伤心,低着头拿手绢擦了擦眼睛。
梅月婵不敢再看下去,悄然退了回来,一种无形的念头紧紧的抓住她。疯女人趁她出神竟然把手中的包袱扔在地上,悄悄的快步走开。梅月婵回过神扭头一看,马上疾步追了过去,在另一个巷口终于一把将疯女人拦住。
“你是谁?装疯卖傻想要干什么?”疯女人引起梅月婵深深地质疑。
疯女人仍然是一种半疯癫的痴状,瞪着无神的眼睛从墙根抓起一把土,胡乱地抹在自己的脸上,嘴里发出哼哼的笑声。当她冷不防又要把剩在手中的土涂向梅月婵时,被梅月婵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袭来的手腕,闪头躲过。
望着掉落在脖子和肩膀上的土,梅月婵蹙紧眉头,低声呵斥:“你疯了?”
“虫子!”疯女人忽然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惊喊:“啊?虫,虫子。”
梅月婵一脸怀疑地瞪着她,潜意识告诉她这个女人有问题。疯女人又哆哆嗦嗦地指了一下,嘴里仍是那句,虫子,虫子。
梅月婵不耐烦地问:“虫子在哪?”
“肩,肩上。”
梅月婵迟疑地侧过脸,只是扫了一眼,立刻惊慌失措心惊肉跳,魂魄瞬间飞了一半。一只圆滚滚的毛毛虫,竖着毛茸茸的刺邪恶地蠕动着柔软的身体。这是梅月婵最惧怕的东西。梅月婵僵硬也耸起肩膀一动不敢动。眼看着那个邪恶的身体快要接近自己的脖子,束手无策的梅月婵眼泪都快要滚落下来。
手足无措间,不远处的一节树棍映入眼帘,梅月婵慌忙跑上去捡了起来。看着那只邪恶的虫子轻而易举被挑飞了出去,梅月婵浑身瘫软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怦怦狂跳的心,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梅月婵心有余悸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才想起疯女人的存在。紧忙四下里寻望,空空的街巷里,疯疯癫癫的女人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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