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花谢花开（1/1）

玄元二十年，原凰国太子李洝造反，其母族王氏随之起兵，朝内大半官员倒戈相向。明宗李基与其在明阳城内大战七天七夜。城内流血成河，白骨堆山。明宗命宫人身穿密诏，命明宗堂弟，驻守外地的宁夏王李仪率兵勤王。李洝兵败而逃，但他刚刚离开明阳城便被手下出卖，肉缚于明宗御前。明宗怒斥太子李洝不孝不忠，命人斩其首级，悬挂于明阳城门口七日七夜。这位六岁被立为储君，熟读史书，为读书人建公平书院，留下无数前人墨宝。生性仁孝，屡屡为判刑过重的牢犯平反，深得百姓爱戴的太子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他君父的猜疑之上。听说太子死前仰天长叹：“皇家无亲情，惟愿来生再不复生于帝王家。”然后才引颈就戮。事情的余波并没有就这样平息。太子的三子两女早已成年婚嫁，但仍旧未能逃过此劫，他们连同其子嗣外家全部被诛。太子生母，曾是凰国之母的皇后王琼自缢于凤仪宫，尸首仅用一匹白绫裹后就扔去了乱葬岗。王氏一族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第一外戚瞬间变为人人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凡是追随太子的全部杀掉。除此之外，明宗还命绣衣使者一查到底，只要和太子扯上一点关系的都被下了大狱，严刑拷打之下，活者百中无一。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无数人家破人亡。本来就因为太子起兵而弄得伤痕累累的凰国迎来了重重的一把盐，民间无知妇人晚上吓唬不肯睡觉的小童时便会用绣衣使者的名头，更有童谣曰“荒唐荒唐真荒唐，人家打架鸡遭殃。”

经此一事，早年因明宗老迈，太子监国而分走的权利，再次回到明宗手中。朝中人人惴惴不安，无人敢提立新太子之事。可明宗毕竟已年近七十，储位空悬，引得诸皇子无不蠢蠢欲动。一场更大的风雨即将到来。

这些对慕容紫瑶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和夫君李湛离开了明阳城，遨游四方。她最想去的地方是西湖。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时虽然已经是九月，芳菲已谢，芙蓉不舞。但十里桂花飘香，已是足够。何况身边还有心爱之人陪伴，更是美好。两人日日抚琴吹箫，眼之所见，心之所向无一不是心爱之人，这真是慕容紫瑶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以至于岁月悄然流淌而不知，这日两人泛舟湖上，听船家说起杭州著名的桂花节，不由得心痒，故欣然前往。

金桂如雪，坠入西湖如梦中，佳人入画，笔笔道尽相思情。李湛笔下不停，好将心爱的她和这美景永远留在身边。微风和煦，大约好时光，就是如此吧。然而画作未成，一缕不谐之音却随风而来，落入慕容紫瑶的耳中分外刺耳。

李湛停下了笔墨，携着慕容紫瑶前去查看，却见到一个小乞丐，被周围一群乞丐们打得浑身是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死死地抓住手里的馒头不肯放手。周围的人表情十分奇怪，有些害怕，有些同情，更多的人是冷漠。没有一个人上前搭救这乞丐，好像在地上的只是一只蝼蚁。慕容紫瑶从这小丐的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她无法忍受这个可怜的孩子受欺负，于是她上前去救下了那小丐。看那小丐的身量应该年约十岁，脸上全是血迹，认不出本来面目。可能是被打得狠了，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但他仍旧起身道了个谢字才走，举止动作自有一番文雅态度，实在不像是个乞儿。李湛有些惜才地问道：“小兄弟，看你应该出自书香门第，可是家中遇了难事。不妨告诉我夫妻二人，或许我们可助你一臂之力。”那小丐眼中一瞬间混合了很多情绪，有冷漠，有怀疑，有血腥，但更多的是坚毅。慕容紫瑶和李湛从小相处的人大都是心机深沉之辈，但在市井之内见到一个十岁孩童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也是愣了一瞬。良久，那小丐才开口道：“不牢费心，我的伤自己可以料理。咱们素不相识，我怎知你对我是否存有好心。再说了，他们都说我爹是反贼，害死了好多人。就连我舅舅都不敢收留我，你们也还是离我远点吧。”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说出这样的话。慕容紫瑶和李湛对望一眼，心中都有了些成算。还没等两人开口，那小丐已扭头就走。慕容紫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追上了那小丐，偷偷把一颗猫儿眼塞进了他的衣物里，然后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道：“你个臭小子，还不给本夫人滚远点，免得招了晦气给本夫人”。那小丐摸了摸自己的里衣，眼中渐渐有了谢意。只是他不敢多停留，对着慕容紫瑶微一点头后就跑了。嘴里还大喊道：“我不信，我爹心肠最好了，他怎么会是太子党。”周围的人听了他这句话，原还打算看热闹的立刻像见了瘟疫。明明是人声喧闹的市集，却硬生生劈了条路出来。

李湛的眼里有极度的同情，几乎淹没了他整个人。慕容紫瑶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她没办法打扰他的思绪，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李湛感受到了来自慕容紫瑶手中的温暖，心也不那么难受了。只是晚上，当两人在西湖的船上就寝时，却再也没有之前那股轻松的气息。两人都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夜枭高啼的声音。这诡秘的气氛里，慕容紫瑶开了口：“这孩子的父亲是无辜被牵连入这次谋反案的吗？”

“天下哪有完全纯洁无辜的人？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更何况，那孩子的父亲已被打成太子党。他和他的家人会永无翻身之地。他留给世人的印象只会是附逆，叛党。”李湛的话轻描淡写，可一条好好地人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从此以后，无论那孩子的父亲曾经为世人做过怎样的好事，受到多少人的景仰。他都只会是一个叛臣，他的儿子永远会背负着耻辱而活。

慕容紫瑶有些忍耐不住，说道：“你父皇，当真狠心??????”‘心’字尚未出口，慕容紫瑶的嘴巴就被狠狠地堵住了。

“此话不可再提，你要谨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要以为我们出了明阳城就可以胡说八道。”李湛头一次露出那样冰冷的眼神，像皑皑白雪覆盖整个大地，看不到一丝生机。偶尔可以看到一丝半点的颜色，却是流淌的殷红。慕容紫瑶不寒而栗，只能点头应了。

李湛原本只想吓唬下她，看她真吓坏了，又心疼不已。手轻轻地点了下她的额头道：“阿瑶，自从大哥伏诛以后，诸多成年皇子都觊觎储位。自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我虽然已远离京城，但父皇疑心未消，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周围的人有一些是绣衣使者假扮的吗？还有，我们离京前礼部尚书刘渠的下场。”怎么会不记得，刘渠出身贫家但天资聪颖，二十岁上尚了明宗的大公主，之后就深得明宗信任，平步青云。他也算得上是小心谨慎了半辈子。只可惜荣华富贵在前头，他便还是昏了头。只因五皇子与大公主是一母同胞，他便替五皇子说了两句好话。结果就被明宗以图谋不轨的罪名给五马分尸，大公主在宫门外脱簪请罪，水米不进地苦苦哀求了几日几夜，却只得了夫婿的一副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