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如既往（2/2）

早上六点多，我起床准备去医院的东西，然后为她起床做准备工作，找好她今天穿的衣服。她醒了精神还很好，对我说：“先去卫生间吧。”她用双臂抱着我的脖子坐起身来，依旧什么都不穿，坐上我改造的那个带轮子的塑料椅，进入卫生间。这是我们几十年的习惯，每天一起床不需要几分钟就大小便，很正常的，她也是这样，除化疗期间她会干结，不解大便或拉肚子外，一般都正常。眼下她很多习惯都正常，就是没有体力。去完卫生间，为她穿好衣服，再坐上塑料椅到洗脸间去洗漱，女儿陪着她，我下楼把折叠轮椅放上车，再上楼接她下来。下楼时她坚持要自己下，她用两手抓住楼梯扶手，我站在她前面，一步一步退着下楼，我边退边推着她的胯，这样下楼其实更累，我还是想背她下楼，但她不让，坚持自己下楼，到楼下我把她抱到车的副驾座位上，她抓住车门上边的把手，轻轻坐在座椅上，我抬着她的双腿放进车里，简单调整一下她的坐姿，帮她扣好安全带，便关上车门出发了。

到医院大门口我跟往常一样，先为她买来糖糕和豆浆，再找到停车位停好，把折叠轮椅搬下来打开推到车的边上，拉开副驾车门，抬住她的双腿放在车门外，我抱她下车，走一步或两步坐在轮椅里，关上汽车门、锁好车，然后推着她走进病房大楼，上电梯，进病房，她坐着吃糖糕和豆浆，等护士过来。十几分钟之后，她吃完了先去卫生间，然后躺在病床上打吊针，从早上六点到扎上针共两个半小时的程序，几乎天天如此，没有变化，剩下的时间和以往是一样的，吊针打完了去张大夫家点穴按摩，然后准备回家时先为她买好包子和杂粮粥边吃边往家里走。到家基本上是下午两点左右，让她先在沙发或带轮塑料椅上休息。我开火做饭，下午三点左右吃午饭，她只是喝点粥什么的，这一天的程序才大部分做完，剩下的就是药，按时间吃西药、喝中药、吃止痛药，为她按腰背肩，擦汗、照顾她大小便，我还需要每天不定时的为她洗澡。女儿在家的时候我就省事多了，虽然她也是身体恢复的时候，但是这也是女儿的一份孝心，所以只要她在家都由她去干。

这一段时间最让我为难的是上下楼梯，每次下楼还好，上楼要困难得多，她不想让我背她，但她自己又上不来，她说：“不让你背我，怕你累。”我劝她说：“你自己上楼根本上不去，我不背你咋办，你还是让我背吧。”经过了几次商讨，她同意让我背了。我把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地上着楼，三十个台阶没有太长时间就来到家门口，经过第一次尝试，她心里有底数了，之后的一段时间上下楼就较为好办，但怕我累，不让我背的事，还时有发生。

俺俩就这样每日如此，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左右。下午三点多之后的那段时间，还是比较轻松的，她感觉是比较好的时候，俺俩还经常去公园转转，她还想到外面走走看看。

我推她在公园慢慢地走着，她的眼睛四处看，不想丢下任何可看的东西。有一次她让我停下站在路边上，她目视着前方，我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前面很多人走来走去，我不确定她在看什么，她依然专注的看着，只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推着一个婴儿走到跟前，她注视着车里的婴儿，有半岁多，白白胖胖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她看得入迷，两个年轻人还特意打手势致意。人家小三口走后我问她：“咱还继续走吧？”她没有应声我，我扒脸上一看，她两行热泪已经流下，我没敢再多说，推着车慢慢朝前走，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说：“时间真快啊，一晃四五十年过去了，我刚才看到人家两个年轻人推着自己的孩子散步，我就想起咱俩年轻时。”我说：“咱俩年轻时也经常推着咱妞来公园散步，你还记得咱那小婴儿推车吗？”她感慨地说：“咋不记得，那小婴儿车可不是一辆，而是两辆，一辆大婴儿车，孩子可以躺在里面，一辆小孩子只能坐着，这两辆车可帮咱们大忙了…”俺俩边走边回忆着年轻的时光。的确俺俩有两辆婴儿车，那是我自己做的，云儿一怀上孩子我就开始琢磨将来她上下班带孩子的问题，俺俩当时不在一个城市上班，她单位在山区，从俺住的地方到她单位要坐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因为公路是直着走的，铁路是绕着走的，等于汽车行走是三角形的一个边，火车走的是三角形的两个边。没孩子她坐汽车和坐火车都很方便，如果有孩子坐汽车就不方便，大轿车人多座位也窄，抱孩子是极不方便的，坐火车时间虽长些，但还是宽敞的多。我想能够有一辆婴儿车多好，但婴儿车一辆二、三十元之多，我还是买不起，但看了人家的婴儿车我也受启发，自己做一个也行啊。我量了商店卖的婴儿车的尺寸，准备自己动手，但转而又想婴儿车个头也不小，火车车门也不好进去，就想如果能折叠那是再好不过了。想是想，咋个折叠法，我想到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四边形具有活动性，把三角形的一个边断开，按上卯钉，就可以变成四边形，把角两边的铁板断开就可以完成折叠的效果。我用硬纸板裁成长条做成两个交叉的三角形，裁掉两个三角形的边进行折叠试验，经过很多次试验，终于达到了我要的效果。下一步就是筹集材料，由于我是利用一比一的比例试验，所以也要看实际尺寸，裁钢板条。钢板条大约十五毫米宽，三、四毫米厚，是从废品收购点回购的，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婴儿车的架子做成，折叠起来轻松方便，油好油漆，做好布兜，装上底板，再买四个小车轮子，我们的第一辆婴儿车诞生了。我女儿两个月，俺俩就推着她去公园了，那时这样的婴儿车很少见，你不知道，俺俩有多满意。不知不觉她该回去上班了，我送她到单位，谁知道她抱着女儿，我把婴儿车折叠好提上车就挺费劲，下车也不容易，更别说将来她一个人一手抱孩子一手提着婴儿车了。从她单位回到家就开始筹划做一辆很小很轻的婴儿车。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们的第二辆婴儿车诞生了，它很精巧，女儿坐着很舒服，折叠起来掂着也很方便，自那以后，云儿再回工作单位就可以一个人上下火车了。今儿提起这件事，俺俩都很感慨，你只要肯动脑筋，肯动手就可以不断的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她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润，她说：“咱这个家真的很好，咱俩处的也不错，你为家操心多，做的也多，关键是你也做的来，唉，虽然老了，我还是想和你跟孩子能多在一起几年，现在看来危险了，办不到了……，”我停下车转到她面前说：“宝贝，你的话让我心酸，咱俩的想法都一样，年轻时咱收入少，还有各自的父母，开销是紧张，不自己动手不行啊，你忘了那两辆婴儿车后来多少小孩都用过，咱的孩子长高了，不用了，还有小孩要用。”她说：“确实是这样，省了多少弟弟妹妹、门口邻居的事啊！关键是咱的车也好看，在街上推着可真是自豪，今我看到那三口人才想起这些，人啊，一辈顶一辈，咱是老了。”那天俺俩在公园走的时间很长，有时走着说着，有时我坐在长椅上，她在我对面的轮椅上坐着，说过去也说现在，我怕累着她，几次催着她回家，她总是说：“再聊一会吧，将来你可是连个说过去话的人都没有了，再说会……”说罢，四只老眼相对落泪。

这些日子她体力一天比一天差，但我俩一起去公园的时间倒多了一些。每次在公园里散步，她在轮椅里除了眼睛看得认真以外，她触景生情的时候也多了。有一次她看见一对年轻人坐在长椅上悄悄地说话，她问我：“你猜他俩说啥呢？”我说：“应该是说一些增进两人感情的话吧。”她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好，要工作有工作，无论是国企，还是私企，无论是打工，还是创业，出路多得很，咱那时可不一样，找个工作太难了。”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容易，竞争这么厉害，每个人都不可松懈，婚姻问题也很费神，志同道合、情意相投、互相爱慕就不容易了，眼下的房子、车子、收入等等更现实，都不容易。”她又说：“当爹娘的更难，能看着不管……”我接着说：“四五十岁的人困难更多，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还要工作，几处忙着。”她叹了一声说：“看这份上，人到另一个世界也不是坏事，可以不操心了，可以不为难了……”说着她的声音稍有些哽咽，我把轮椅推到长椅边，让她坐在我的对面，我看着她红红的两眼心里一阵疼痛，她说这些话我无法接茬，我不知道用什么话和她继续讲下去。我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她擦着眼眶然后对我说：“我说的话又让你伤心了吧？”我点点头，眼泪也掉下来了，我们用泪眼相视了一阵子，她笑了笑说：“咱俩这是干啥，不出来溜达吧，想出来，出来吧，说不准心里想啥，弄不好就得咱俩伤心，这段时间我心里越来越明白，人什么亲啊近啊、同胞兄妹啊，到关键时刻做什么都很难说；我也明白我一天不如一天，真能伸手帮帮我的只有咱这一家人，还有小王和小朱，剩下的谁也不伸手，话说的挺好，真到事儿上，到希望人拉一把的时候伸手才算真情。”我赶紧说：“云儿，咱不想那么多，这是咱家的事，咱应该依靠自己，各家人都有各家人的生活，各有难处，都不容易。”她又唉了一声：“别劝我了，我心里有数，这一段我想通了，前一段我也是由盼望到失望，由失望到伤心，由伤心到啥也不想了，不说了。”我拉住她的手用劲捏了捏说：“只要俺云儿不生气就行，人嘛有张嘴，就是吃饭加说话，吃饭是为了摄取能量，说话的功能就复杂多了，有言必信，行必果的；有言而有信的；有说到做到的，也有言而无信的…现在想想一切是靠自己最好。”云儿点了点头说：“是要靠自己啊，现在我更得靠你靠孩子啊。”我说：“这就是靠自己，咱四口是一家人，云儿，咱一起努力。”她笑了笑，两行泪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