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往事如云（1/1）

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在思绪繁重的日子里度过的，说也奇怪，她的身体明显很不错，但我的心里总是有那么点慌慌的，不知道是怕什么还是心里没底数。我看她每日的表情都很阳光，但总有时会发现她的眼神里有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是担心？是害怕？是什么我真的猜不出来，但也无法去问，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只是我的心始终浮在那，沉不到心底。我看着她总有几分同情和无奈。过去我和云儿的生活也不是总那么平和。她的脾气稍大点，我尽量让着她，但心里也会有些不痛快；家里有些事情她总是霸着，这无形中就会对家人过于束缚；生活中她总以自己的看法为中心，别人的一概否决。这些东西也是多年养成的，正如同事们私下对我说的：“嫂子都让你惯坏了。”实话说，两口人过日子，也没有什么惯不惯的，俩人意见和看法不一致是常有的事，归根到底总得有一个人让步，要不都拉硬弓，这矛盾不就大了去了；家里是个避风港，是人在外闯荡累了，回家歇息的地方，是个缓解紧张情绪的地方，如果俩人整天闹来闹去，针尖对麦芒，那么到哪里能调整一下情绪呢？再说家里也没有什么纪律，也没有什么规章制度，怎么评判对与错没有标准，而且我认为，家是一个挡风避雨的地方，好像不是一个讲理的去处。我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家里一般是生活中的琐碎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她全都对又能怎样呢？久而久之，云儿就越来越觉得自己说的做的就统统是正确的，小脾气也长起来了。但这次她经过这番折腾，心里倒没有那么强大了，有时还会自我批评两句，面对某些状况也会说些温和的话，这反倒让我心里难受起来，怜悯之心自觉不自觉的就产生了，甚至有时还会掉泪。我原本并不怎么想过去的事情，但从云儿得病以来，我经常回忆起我们年轻时的事情，特别是她对人好，疼我的那些事。

记得我们下乡的第二个冬天，队里被派往郊区人防工程送一车砖，两百块砖，任务来的紧，必须连夜出发，第二天早上八点之前送到，从队里到目的地大约有一百多里路。当天下午我们去窑上装砖，然后用麻绳捆好，防止路上砖掉下来。那天中午就开始下雪了，虽说下的不大，但路上已经很难走了，再说晚上八点出发，我还没吃晚饭，也没时间准备路上带的干粮，家里就连个冷窝头都没有。情急之下，我只好开火熬点玉米糁吃，无论抗不抗饿，可它总是口热乎饭，这么冷的天咋说也可以多顶一会。正在我趁热喝粥的时候，云儿冒着雪来到我家，她把用笼布包着的油饼放在我面前，说听说我要连夜去送砖，就烙了几张饼拿来，我问她：“你吃饭了么？”她说：“没来得及，怕耽误你走。”我说：“正好，玉米糁我熬得多，一起吃吧，吃了咱再走，正好我们在你们村边集合，咱俩待会一起走。”话虽这么简单，我心里还是挺热乎的，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还依然觉得心里暖乎乎的。我们几辆架子车八点多的时候一起从云儿住的村庄出发，开始的路还好走些，尽管柏油马路上有雪，但是路面是硬的，也平坦，走起来也算好走，到走到一半的时候，路就变成了土路，再加上后半夜雪下的又大了，坑坑洼洼，冰雪混在泥土里，架子车走在这稀稀的泥地里左摇右摆，颠颠簸簸很难把握方向，脚下一脚深一脚浅，一走一滑，简直费力透了，尽管是大雪纷飞的腊月天，汗水依然湿透了我的衬衣秋裤。天快亮时，我终于把砖送到了目的地，紧接着就是卸车把砖码好，二百块正好是一顶砖，我不知道啥时候拉丢了一块砖，这一顶砖码好后就缺了一块。我去找那个验收员，说我的砖丢了一块，要不我就把这块砖的钱赔出来。验收员一本正经的说：“你拉的砖不能验收，想验收明天再送过来一块。”我央求了半天，说了很多好话都无济于事，他一点都不让步。我心里憋屈的狠，心想就这一块砖，两分钱，我还要来回跑两三百里地，可是不跑他死活都不验收，不验收我也就拿不到验收回执单，回队里也没办法交差，真是难为死了，我没有任何办法，只有继续求验收员开恩给想个办法。正在我向验收员苦苦哀求的时候，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把我拉到一边问：“你们的砖交了么？”我无奈的回答：“没有。”他说：“那你赶紧交了回去吧，雪下得太大了。”我沮丧的说：“交不了了，俺队的两百块砖我路上丢了一块，我想把那砖钱赔了，那个人说什么都不收，让我明天再送一块来。”那个穿军装的人拉着我走到验收员面前问：“他少了一块砖？”验收员很坚决的说：“嗯！少一块没法验收！”那人对验收员说：“你也太死板了吧？人家冒着这么大的雪赶了一夜的路，路上肯定特别难走，就少了一块砖你就收了吧？行不？收了吧！”验收员听完脸上堆着笑容说：“主任说收我就收。”很快验收单就开好递到我的手里，我转身对那个帮我说话的人表示了感谢，他摆摆手说：“这么冷的天你赶紧回去吧。”同路拉车的其他人早都回去了，我跟他告了别也拉着空架子车往回走。这时，我想起了挂在架子车辕上的书包，里面还有云儿烙的两张油饼呢，我伸手拿了一张，用嘴咬了咬没咬动，它早就冻得结结实实的了。我用力掰下来一块放在嘴里，那冻透的油饼在嘴里慢慢地融化着，等化得比较软些了再嚼着吃。就这样我在这漫天大雪中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一边一小块一小块的慢慢吃着冻实了的油饼，虽然油饼是冰冷的，我也被冻得直打哆嗦，但是心里还是挺热乎的。到家之后，云儿已经在我家等着我了，她早早就擀好了面条，见我回来就赶紧开火下面条，很快一锅热腾腾的汤面就做好了，我连吃了两碗才暖和过来，虽然我这一天一夜走了两百多里路，但晚上云儿回她村的时候，我依然高高兴兴的把她送到她家门口，回来的路上我心里不停的想：有人疼真好！这幸福的感觉让我仿佛忘了这一路的劳累，步履也逐渐轻松了起来。

想想过去，想想现在，可是我却不敢想未来，因为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回忆过去总是美好的，无论是高兴的事还是困难受罪的事，现在想起来心里总是美美的，特别是我们年青的时候，年轻人思想简单，整天不知愁的滋味，其实也不是不会发愁，我爸整天挨斗挨打，我心疼他，我带他到处跑着治伤，个别时候还给那些整他的人发火对抗，日子是难过的，有云儿在身边陪着我，尽管很多事帮不了我，但是对我总是个安慰，我也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不是人人避而远之的，不是别人眼里的垃圾，我还是有依靠的，是有人真心真意和我相处的；那时我没有勇气说什么谈朋友的事情，只能默默地相处着，体会年轻人那朦朦胧胧的感情中的甜蜜。到农村后我们才慢慢明确了关系，现在说来我们俩的思想基础还是非常牢固的，这中间没有什么家庭环境、个人条件、多少收入、有没有什么自行车、手表这些条件，有的就是互相信任。说起手表来，我从农村到招工出来当装卸工，再到我们结婚生了女儿，我一直都没有买手表，别说进口手表了，连国产的上海、东风手表也得一百二十五元一块，这是我好几个月的工资，真是买不起，所以就一直没有戴过手表。要说也不是一次没戴过，那是婚后的一天，云儿见我始终不戴表，就把她的手表让我戴，那是她爸爸的手表，东风牌的，我戴了两天不习惯，总觉得手腕上有个东西很不舒服，有时还怕不小心掉了，所以就不戴了。后来云儿也不戴了，就放在桌子上当“挂钟”，不知道几点了就看一眼。这些事我自己想起来还挺感触，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是我们一直在努力把小日子过好，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成为了美好的回忆了。有时我也会往将来想，但想着想着就不敢想了。她毕竟是病了，而且是得了人见人怕、世界难题的病。虽然眼下她还比较好，但我的心里总是没有底，我估计她的心里也是毛毛的，要不那天逛商场时，她只看不买，还说什么浪费之类的话。目前的一切治疗方案能靠得住么？虽然医院都抱着积极的态度，让化疗，让中药调理，让注意饮食，让调整心态，让加强锻炼等等，咱都是普通人啊，都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有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总有犯懒生气的时候，心里没底，真的是没底。我每天都在诚惶诚恐中度过，这种状态是一般人理解不了的，谁没到这个份上都不会有真切的体会，一些亲朋好友见面时总劝我，总是说：你要有积极的态度，你别怕花钱，她是你老婆你不管谁管？你留着钱干嘛？只要能治好病，多少钱都得出，不要舍不得……。我明白他们的心，可是我心里在叫苦不迭，这都是从何说起啊，老天啊，我何尝不想不惜一切代价让我的云儿完全康复啊，毕竟云儿是我的爱人，我不比其他人更渴望奇迹的发生么？俗话说钱不是万能的，钱能买来健康么？钱能买来人情么？钱能买来时间么？最重要的是，钱能买来命么？所有的医院都是在挽救生命，但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够拍胸脯说一定能够挽救所有患者的性命。可是，那些对患者抱有生的希望的家属，那些妻子丈夫、儿子女儿、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是想尽各种办法筹钱治病，他们有谁在那一刻是为了钱放弃亲人的生命？到最后，战胜了病魔的皆大欢喜，失败了的痛不欲生。很多局外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用最关切的态度和语言绑架着饱受情感打击的病患和家属。或许他们并没意识到这些“关切的话语”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有效的帮助，甚至连安慰都算不上，那些话反倒像一把小刀，正一刀刀的划在我们的心上，除了更压抑之外，就剩下了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