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温过去（2/2）

不知道我睡了多长时间，醒来发现云儿仍在看着窗外，我对她说：“天黑了，外面啥都看不见了，歇会吧。”她没有回答，脸也没有扭一下，只是用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跑了一天了，她也该累了，可她一会也没有睡，肯定心绪波澜。就这样我们坐了好大一会她忽然说：“记得文化大革命时候的事么？”我说：“记得呀。”她接着说：“***第二次接见红卫兵的时候我来了，我们在天安门广场等了很长时间，***坐车经过我们那个地方的时候我看见了***，然后满眼是泪，擦都擦不过来，以后再也看不清楚了。散会以后发现我的鞋都挤丢了，地上满是鞋，大部分是那种绿色的解放鞋，就随便找两只穿上了，到人少的地方歇的时候才发现两只鞋不一样大。”我下意识扭头看她，才发现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顺手把她拉的离我更近一些，她顺从的靠着我说：“那是一九六八年九月份的事情，这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时我是一个小姑娘，这一天天的过着，咋就变成了一个老太婆了呢？”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去解释这一切。

列车以近三百公里的时速高速前进着，我身边的她却慢慢的安静下来，什么也不说，闭着双眼在静静地感受我的肩膀给她带来的这份依靠和温情。渐渐地她的呼吸均匀起来，呼吸也变得平缓，看来是睡着了。宝贝，我的爱人，你睡会吧，你带着一天的劳累，带着对人生几十年的回忆，带着一个年逾花甲并且身体有很多未知数的迷茫入睡了，其实认真想想，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我庆幸她能入睡休息，但我此刻却毫无睡意，我的思绪已经飞向了远方……。

那是一场风暴刚开始的年代，我父亲在一个单位担任领导职务，他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全国解放后才来到地方单位担任领导。云儿的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贫农，是苦大仇深的农民阶级，解放后她父亲一直在一个单位当工人，工资收入不高，家里人口又多，生活总是紧巴巴的。文革后期我们在一起很谈得来，又准备一起上山下乡，虽说没有明确恋爱关系，但两家都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的父亲和我最谈得来，他喜欢动手搞一些小东小西，比如搭房垒墙、整个矿石收音机都很在行。我闲着没事干就去帮他做些事，搭建小房我虽然不会，但和泥打下手还能干，体力活、技术活我肯定不如他，但装个半导体收音机还是手到擒来，这得益于我上初中的时候参加过市“测向机”培训班，也装过五灯（就是五个电子管）收音机，后来有了半导体二极管、三极管收音机后学着也是得心应手、自娱自乐，这对我来说难度不大，她父亲也觉得矿石收音机声音小、收台少不方便，想搞点技术升级，我就帮他买了三管的半导体收音机套件，有盒子、有喇叭、有印刷电路板、有电路图，装到一起也很好用。老人家让我给他说说咋装，什么符号是什么意思，怎么用焊锡焊接等等，不让我动手，非要自己组装。我当时也不好说什么，自己装就自己装吧，不行我们再一起研究怎么办。过了两个多星期我又去云儿家，发现一个不大的桌子摆着组装好的收音机，她爸对我说：“装好了，可装上电池不会响。”我坐下来仔细对照电路图，调整好几个元件，检查好每一个部分的功能，保证信号能输送到功放部分，这才装上电池试听。试的时候老人家也过来看，已经有声音了，又把中频调试了一下，整个功能才逐步正常。选台的可变电容也能正常工作，台的位置和频率基本对照，我才在云儿父亲的同意下装上外壳，不一会，一个小巧可爱的半导体收音机放到了她爸面前，声音不小，收台也不少，把他高兴的拿着听了又听，台换了又换，声音拧大了又拧小。他高兴地拍着我说：“今天不走了，在俺家吃饺子。”我听了之后很惊奇，在那个时候我们大部分都是杂粮，白面都是很少的，而且菜也很少，肉更是需要凭票购买，每月每人只有半斤，吃饺子是大年三十才会有的事，今天他就让我在家吃饺子，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再说，她家里的生活条件我是清楚的，她爸工资不高，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每人每个月才合到几块钱，要正正经经吃顿饺子，而且也不是过年过节，这太难了，太不容易了。那是怎样一个大的支出啊！我推辞，说要回去，她爸说：“已经包好了，咋说也得吃了再走。”这时我才知道，在我检查电路、修改焊点的时候他们都在忙活着包饺子呢！

那是我年轻，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真是很能吃饭的，特别是我，一般吃上两三个窝头都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也就是吃个半饱，要是吃肉饺子，一顿没有个三碗是不行的。那天，我吃着那饺子真香，而且肉也是那种很有嚼劲的，再说，俺爸挨斗，已经几个月没有发过工资了，我也半年没有见过肉了，整天窝头加乱七八糟的青菜，所以那饺子对我来说是人生的美味佳肴，再香不过了。在她家人的多次劝说下，我吃了近两碗饺子，并且一直解释说我饭量小，这样已经吃撑了，不敢再吃了。实际上我再吃一碗也吃得下，但我知道，我再吃她爸妈就没得吃了，再说，我第一次在云儿家吃饭也得保持点矜持吧。事后我才知道，那顿饺子对她家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几乎整月的白面指标都用完了，肉也是从猪脖子上割下的肉，连肥带瘦一起剁进去的，那顿饭我吃得很香，而且给我留下了一生的记忆。现在吃顿饺子不算什么，我不能用现在的标准去衡量那时的标准，但在当时那顿饭真的打动了我，使我一辈子都不能忘却，那是云儿和她爸妈的一片真诚的心啊。那时我就想，将来无论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辜负她和她爸妈的心，永远做好我该做的一切。

我的心像飞驰的列车一样。我明白，几十年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都到了该享受生活的年龄，可是云儿怎么就得了这样的病，前途在哪里，我没办法估量；病情如何发展，我更没有半分把握，这一切把我和我的家人拖入了深渊，哎，我的宝贝，我多想和你一起尽情享受生活，把你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受过的苦难都补回来。我下意识的把她拉的更近、更紧，仿佛害怕任何人把她从我身边夺走。